09.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安吉尔•修雷
最初得知他们出生的秘密时,安吉尔十分震惊,同时涌上不逊于杰内西斯的愤怒。这种愤怒来自欺骗,尤其做出这种事的人是他的母亲,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人。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了,这种打击是致命的。
圣诞节到了,他不会留在神罗,但是也不想回家,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吉莉安。无所事事地漫步在可利尔干净美丽的街道上,雪花飘零,夜里亮起盏盏明灯。呵着热气,看着那些明亮的窗户,安吉尔忽然觉得非常孤独——那么多窗户,没有一扇属于他。
他坐在长条椅上,垂头丧气,样子看起来一定很落魄,因为不一会面前叠起了一小摞硬币。如果是平时,他绝无可能捡起这种不义之财,但眼下他确实饿了,并且走投无路。深深地叹了口气,安吉尔蹲下来开始捡硬币。
一对靴子停在他跟前。糟透了,这是萨菲罗斯的靴子,训练中被踹过无数次的安吉尔想装作认不得也不行。
他抬起头,十分勉强地笑着,“你是怎么找来的?哦……也许我问了个傻问题,重组是吗?”所以他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吗?
“跟我回去。”
一如既往的萨菲罗斯式对话……安吉尔埋头继续捡钱,一声不吭。
“跟我回去。”一只手抓住了安吉尔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起。
安吉尔微微旋转手腕,借着瞬间的空隙挣脱了控制。这招还是萨菲罗斯教他们的,想想真有点讽刺。“我不明白,萨菲罗斯。真的不明白。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甚至对那个罪魁祸首斯特莱夫……他说不出那种话,他不能像杰内西斯那么自然而然地说出“婊子”。尽管他确实有这种想法。
想起杰内西斯,不知道他现在如何。和安吉尔不同,杰内西斯不是那种逃避现实的人,看着萨菲罗斯脸上的淤青就知道他们打了不止一场。不过既然站在这里的是萨菲罗斯,想必杰内西斯该是倒下了。
“冷静?不,一点也不。”萨菲罗斯摇头,“我多么希望那时候能像你一样冷静。”
“无所谓,我不想谈这个。”
“那就不谈。但是你要跟我回去。”
“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猛地后撤一步,避开任何被制服的可能,“萨菲罗斯,我恨你。你知道被欺骗的感觉,你明明知道一切,却选择什么都不说。看着我们被耍得团团转很有趣?还是说让你很欣慰?”他受不了了,直到开口以前甚至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怨言,“现在你竟敢叫我回去,你怎么能……怎么能……!”
沉默了一会,萨菲罗斯的表情变得受伤,安吉尔有些懊悔,但是他不会道歉的。“安吉尔,今天是平安夜。”他看着萨菲罗斯笨拙地解释,“你不能一个人过平安夜。”
“为什么不呢?”
“就是不能。”萨菲罗斯再次抓住他的胳膊,强硬地拽着他往回走。这回连解释都没有。
但是这一次,安吉尔没有挣扎。
他们在瓦伦丁家度过了有史以来最难堪的平安夜。尽管瓦伦丁夫人试图装作若无其事地活跃气氛,但是餐桌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尴尬的沉默。鼻青脸肿的杰内西斯全程只是冷哼了几声,当露克蕾西娅拿出巴诺拉寄来的圣诞礼物时,他看都没看就抢过来,直接从窗户扔了出去。但是那天更晚的时候,安吉尔还是悄悄下去,重新从垃圾堆里捡了回来。
那是吉莉安织的厚毛衣,没有大城市里那些琳琅满目的高档货暖和好看,可是安吉尔就是舍不得。他想起离家的前天晚上,妈妈替他收拾行李,不断地往满满当当的箱子塞更多东西,一边塞一边絮絮叨叨重复了好多遍,要小心漂亮的女孩子,但是真的喜欢得不行就带回来吧。
他抱着毛衣,默默地哭了出来。
“所以你被攻陷了。”杰内西斯肯定地说,“叛徒!”
“我……我没有!”安吉尔虚弱地解释,“我只是觉得不能那么片面地看这件事。哪怕一开始他们别有目的,可是这些年里,那么多的付出、还有感情,都是真的。”
“自欺欺人。一贯如此。你胆敢说,自己真的不介意?你敢回去和吉莉安说个清楚?”安吉尔退缩了,杰内西斯嗤之以鼻,“你不敢。你自己清楚,构筑在沙滩上的城堡不过是一场虚假的幻象,经不起一点浪潮的拍打。醒醒,事实不会因为你的逃避就变得更好,唯有面对才能解决问题。”
“可是——”
“没有可是。”
“杰内西斯,你听我说,听我说。”安吉尔不由自主地望着玻璃幕墙内,那里斯特莱夫正撑着双杠进行行走训练,而萨菲罗斯目不转睛地看护着他,看起来是那么……专注。他问过萨菲罗斯为什么一点也不恨,他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这一切都是为了救人,是出于好意。”
“是啊,出于对那个婊子的好意,所以我们就活该被毁掉一生!”
“并没有!”按住杰内西斯的肩膀激动地摇晃。安吉尔知道,再这样下去,杰内西斯真的会被毁掉,一个人的堕落永远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我们失去了一些,但是也得到了很多。力量、头脑、还有很多也许别人一辈子都想得到的东西,哪怕这不过是场交易,也是公平至极的。”
“如果我想要的只有我原来的人生呢?如果我在乎的就只有真实呢?”
“你不会那么想的,杰内西斯。如果真的是那样,你只会是巴诺拉的一个小小的土财主,一辈子只能仰望着萨菲罗斯;而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接受这种可能。”
一个不甘平庸的人,怎肯一辈子籍籍无名?
安吉尔知道自己说出了最重要的一点,巧舌如簧的杰内西斯竟哑口无言。他沉默了一会,丢下一句“随你的便”,推开房门冲了进去。安吉尔只得跟上,以免友人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他们在神罗,至少眼下,对着干没有好处。
四个人齐聚一堂时,那种古怪的感觉变得分外明显,好似他们本该在一起本该……亲昵如斯。杰内西斯甩甩脑袋,隔着萨菲罗斯过度保护的姿态斜睥斯特莱夫,“感觉如何?牺牲别人而得到的生命,享受起来是否别有一番滋味?”
“杰内西斯!”萨菲罗斯警告,担心地瞥了斯特莱夫一眼。安吉尔注意到青年因训练而汗涔涔的额头,脸颊透着不自然的红晕,他竟不自觉地有些担心。
“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
斯特莱夫摇头,拉住了萨菲罗斯的衣角。他坐在瑜伽垫上,仰头看着杰内西斯,“事实上,我觉得读《loveless》真是糟糕透顶的品味,特别是某些人总喜欢故弄玄虚地吟诵其中的段落,硬是把简单的事搞得复杂。”
来不及惊讶他是怎么知道的,杰内西斯涨红了脸,“你懂什么!这是艺术!”
“不能被理解的艺术毫无意义。”
“对于你贫乏的大脑而言确实过于优雅了。”
“大部分人面对这种情况都喜欢应是是是,实际上内心里都觉得你是个傻逼,只不过我们都不说出来。所以,你说得对。”
事实上,这次见面以前,安吉尔一直以为斯特莱夫应该是那种……忧郁型的?从萨菲罗斯简短的讲述里,那些悲伤的故事,令人遗憾的误会,处处能激起人的保护欲。但是他眼前上演的是什么?激烈的唇枪舌战,并且,杰内西斯竟隐隐处于劣势——他甚至连最开始的目的都忘了!
“有本事你别躲在萨菲罗斯后面!我要让你好看!”
“行啊,奉陪。输了你别哭着回家找妈妈。”
话题渐渐朝奇怪的方向跑偏了。
忍无可忍的萨菲罗斯一人给了一板栗,终结了这场小孩吵架般无聊的争执。斯特莱夫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一阵失重被萨菲罗斯拦腰抱起,一下噤了声,不自在地轻轻挣扎着。萨菲罗斯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终于老实下来,乖乖被抱向轮椅。杰内西斯小声嘀咕了一声废物,他们都听到了。斯特莱夫枕在少年肩膀上,比划了个口型,然后不屑地竖起中指。
下周训练室见。
至少这星期,杰内西斯会消停的。安吉尔绝望地想。
一开始,安吉尔以为这件事不过是杰内西斯想发泄一下无处可诉的郁结,有他在一旁看着适时阻止,不至于出什么大事。但真相其实是,斯特莱夫的复健生活过于苦闷——衣食住行都被萨菲罗斯和露克蕾西娅严格把关,像只被圈养的陆行鸟,时刻想着撒丫子出去疯跑——而他们是负责背锅的。
杰内西斯大概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以为自己只差一点就能撂倒那只“弱不禁风”的弱鸡,但是作为旁观者,安吉尔看得分明,那些踉踉跄跄、勉强闪避的动作看似危险至极,却不曾一次失手。恰恰相反,在这种引诱下,杰内西斯渐渐露出破绽,呼吸也紊乱起来。
他很难想象,一周前还不能凭借自身力量站立的人,现在竟然能轻松把杰内西斯耍着玩,但是这件事就这么发生了。
忽然,斯特莱夫惊愕地看向训练室的门。“萨菲罗斯?”安吉尔一惊,回头去看,冇事发生。“第三次。”直剑已然贴上杰内西斯的咽喉,斯特莱夫收剑,一脚把几乎同样高的少年踹了个跟头,“这就是你所谓的让我好看?”
“卑鄙!”杰内西斯捂着腰,悲愤莫名地指责道,“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你和萨菲罗斯一个毛病,难怪他没有纠正。”懒懒地甩了个剑花活动手腕,直剑驻地支撑身体,“我可爱的小朋友,你是在和我战斗,不是比赛,不需要那种花哨而无用的规则。如果这是在战场上,你的尸体已经凉了。”
“你!”杰内西斯竟无言以对。
“还来?三连败还不够羞耻吗?”
颤抖着嘴唇,愤怒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身上不明显的伤痛还在提醒杰内西斯,面前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还是个病患的家伙竟然留手了,除了萨菲罗斯他从未在谁手下遭过这种羞辱。他愤愤地掷下剑,一言不发跑了出去。
“杰内!”安吉尔正要追,身后忽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一惊,发觉斯特莱夫毫无征兆地栽倒在地,痛苦地蜷缩起来。
“你还好吗?”天啊……怎么回事……他明明一直盯着的……?安吉尔手足无措地跪在克劳德身边,看着他揪着胸口的手青筋暴起。打从一开始就不该默许这场战斗,萨菲罗斯一定会杀了他们的。“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去追他。”短促地语句,紧接着是接连不断压抑的呻吟。
“别开玩笑了!宝条……对,宝条,我先带你回病房。还能走吗?”试探性地扶起他的肩膀,发觉青年抖得厉害,安吉尔的心沉了下去。他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但状况显然非常危险,情急之下双手绕过青年的后背和膝弯,试图将他抱起。
“滚!”斯特莱夫猛然睁眼,惊心动魄的绿色慑住了安吉尔。
但是没等多想,斯特莱夫骤然暴起将他压在身下,双手撑在安吉尔两颊,绿眼中闪过挣扎。又一波痛苦的浪潮袭击了他,表情轻微扭曲,抑制不住地喘息,看得安吉尔心都揪了起来。
“对不起……我……我不想伤害你……”
斯特莱夫凑了过来,他们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喷薄在皮肤上,带起阵阵战栗。然后,斯特莱夫吻了他。
安吉尔脑海一片空白。
先是试探性地舔了舔嘴唇,然后迫不及待地探进口腔,翻搅着舌头,忘我地吮吸着。贴得太近,那金色的睫毛、英挺的鼻梁都变得模糊起来,一片目眩神迷。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沉迷其中。太奇怪了……妈妈让他小心那些漂亮的女孩子……可他是男人……但是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好……
搜刮完最后一滴津液,分开粘连的嘴唇,彼此都气喘吁吁。
“不够。”斯特莱夫迷恋地看着他,“我想要更多,请给我更多,求你。”
安吉尔绝望地发现自己硬了。十四岁的年纪,随便一点幻想就能硬上半天,更何况是这么活色生香的刺激场面。理智在叫嚣着停止,但是那双手抚过他的脸颊、脖颈、胸膛时,不知怎的就是无法反抗。他只能闭上双眼,但这只是让一切变得更糟。
炙热的混乱中,急促的脚步声靠近,然后停下。
斯特莱夫被猛地揪了起来。
冰冷中压抑着暴怒,无数冰霜酝酿在眼中。萨菲罗斯毫不犹豫地将斯特莱夫掼到地上,再揪着衣襟提起,“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萨菲罗斯……”安吉尔回过神来。
不——他都做了些什么——
“你闭嘴!”萨菲罗斯连一点视线都吝于分过来,只是迅速甩了青年一巴掌,“清醒点!用的是哪个试剂?”
“绿……绿色的……”
“Ⅱ型还是Ⅵ型?”
没有回答。那双手紧紧地抓着萨菲罗斯的肩膀,然后松开,环至后背,拼命地拥紧他,无助地呜咽起来。“萨菲……我好难受……”
无动于衷地任他这么抱了一会,萨菲罗斯似乎打定主意要给青年一个教训。但是当斯特莱夫脚一软跪下时,还是忍不住撑住他,狠狠地吻了下去。这个吻比方才激烈许多,斯特莱夫开始推阻,腿脚在地上磨蹭,然后被萨菲罗斯按住后脑压得更紧了。挣扎逐渐减弱,等到分开时,青年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无力地倒在萨菲罗斯怀中。
“我的体液中细胞因子浓度比较高,能暂时满足重组的本能。”擦着嘴角的血迹,方才被咬破了舌头,说话都有点糊。他又恼又忧地亲了亲青年的额头,这才看向安吉尔。
安吉尔惊恐地往后挪了一段距离。
萨菲罗斯皱起鼻子,“不,我不会亲你的,想都别想。你们在这做什么?为什么他急着用了活化剂?”
陈述事实意味着要出卖杰内西斯。但是即使不说,萨菲罗斯也会知道一切。出于对斯特莱夫健康的考量,安吉尔简短地交待了一下。萨菲罗斯似乎没有因为这个生气,也可能方才已经气过了头,只是点点头,带着斯特莱夫离开了。
等等。
不肯亲他……那斯特莱夫……?
继杰内西斯后,安吉尔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杰内西斯或许不是战斗狂,但他绝对不喜欢输。在洗刷败给斯特莱夫的屈辱前,他不可能离开神罗,这让安吉尔微微松了口气。他一直觉得杰内西斯是那种很容易走极端的人,如果能有什么事分去他的注意,再好不过。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也许这正是为何斯特莱夫要冒着风险挑衅。
情况在好转。
时间会渐渐抚平一切,尤其在一切尚有挽回余地时。有几次安吉尔在病房外撞见杰内西斯,对方就在走廊站着,偶尔隔着窗户瞥两眼,通常就这么无声无息离开。他没有与萨菲罗斯冰释前嫌,气氛依旧是尴尬的,但是战斗课程不再落下分毫——尽管两人在战斗上都野蛮了很多,杰内西斯通常是挂彩更严重的那个。
但是,战斗又何尝不是交流的一种?
在此期间,他们进一步得知了更多关于自身的“内幕”。一位名为霍兰德的科学家,太急于求成了,在还是婴儿的他们身上进行了非法实验。在这件事上,神罗竟然扮演的是正面角色,收留他们,并给予合适的治疗,基于斯特莱夫的疾病所开发的二代药物——他们既该恨他,也该感谢他。至少从这一点看,他们的出生比萨菲罗斯好上半分。
短期内,安吉尔还是不打算回到巴诺拉。也许有一天他会放下,但绝不是现在。
除开这些,另一件事令安吉尔不得不在意起来。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萨菲罗斯有喜欢的人,还是一切的罪魁祸首。这种感情非常奇怪。一开始他以为是愧疚使然,但是那个晚上,那种惊人的占有欲、还有那个毫不掩饰的掠夺性的吻,将一切都赤裸裸地揭露出来。
他开始下意识地观察两人的相处。
大部分时候,他们都表现得很正常,就像普通朋友,或者关系不错的教父子——令人惊讶的是斯特莱夫竟然是和老神罗平辈的,看起来明明那么年轻。但是有那么几次,通常是毫无预兆地,斯特莱夫会忽然避开萨菲罗斯的触碰,然后萨菲罗斯会选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替他按摩或者做些别的事。
以萨菲罗斯的性格而言,拘谨过头了。
一方面,安吉尔觉得看笨蛋谈恋爱很有趣;另一方面,光是在一旁看着,就差点被急死。杰内西斯嫌他事儿逼,但是他唯独不想被杰内西斯这么说。
时间就这么静静流逝。
转机在夏天的时候到来。不过与其说是转机,不如说危机。
一为名为克劳迪娅•斯特莱夫的女士拜访了瓦伦丁家。她来自名为尼布尔海姆的偏远地区,几经辗转,风尘仆仆。那天杰内西斯又和萨菲罗斯打了一架,他坚称是势均力敌的战斗;反正瓦伦丁夫人看着心疼,邀请他到家里吃冰淇淋去了。不吃白不吃。按照杰内西斯的说法,看到克劳迪娅——怀里的小孩的瞬间,露克蕾西娅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然后格外兴奋地请求他们留下。
那个小孩名为克劳德•斯特莱夫。
安吉尔简直不敢想象萨菲罗斯的表情,但是杰内西斯幸灾乐祸又添油加醋地描述道,“如遭雷劈!我第一次明白如遭雷劈这个词真正的意思!精辟!我觉得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第二次了,你真该看看,那脸黑得,都把小家伙都吓哭了。”
“少说两句吧……”回头又要挨揍。
杰内西斯偏不,“这就是他心念念要维护家伙,结果是个什么货色?在外面女人小孩都有了,还钓着他不放。无耻!”
“你是在替萨菲罗斯打抱不平吗?”
“是又如何?”杰内西斯竟然爽快地承认了,“他本来就是我们这边的,只是被蒙蔽了。”
结果还是那个嘴硬心软的杰内西斯。安吉尔不自觉地翘起嘴角,又赶紧压下,太明显的话恐怕又要恼羞成怒了。“我认为,真相水落石出以前,不能这么早下定论。”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怀疑的目光瞥来。
除了斯特莱夫可能是个Gay,目前了解的还不多。安吉尔委实说不出这句话,这势必要解释他是怎么知道的,算了。“总之,等鉴定结果出来吧。”
克劳迪娅根本不打算做鉴定。“什么?芬里尔……我是说克劳德,他不可能是我儿子的父亲。他确实帮了我,但是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第一次见面时我已经怀孕七个月了,这怎么可能?”
“放轻松,这件事不会影响克劳德的名誉。恰恰相反,我们非常希望他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如果你愿意——”
“我不愿意。”克劳迪娅斩钉截铁地说,然后又意识到这句话可能有点伤人,慌忙补救,“我确实很喜欢他,但不是那种喜欢。他看起来还像个孩子,不是吗?那种慌张、内向、胆怯,可能因为我是一个母亲,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就像我另一个素昧谋面的孩子。你明白吗?”
“是、是,我明白。”露克蕾西娅点头,差一点就倒戈了过去,“不过你不好奇吗?这么相似的长相?也许他和小克劳德之间有一些血缘关系,无论如何,多个亲人总是好的。”
克劳迪娅犹豫了一会,这一次,没有拒绝。
宝条教授是个出了名的执着的人,除非有另一件事能引起他的注意,或者所有证据都否定了最初的假设,他才会考虑转换方向;不过事实是,大部分时候他的猜想都是正确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变得如此固执。
那份报告就躺在他的桌面上,被他用特权截下。事实上,不经过他,其他人休想想拿到斯特莱夫一根头发——唯二可能的萨菲罗斯不知道跑哪去了,这种脆弱的心理素质看得他想笑。如果由他来培养,绝对不会这么懦弱。不过这是瓦伦丁家的事,他懒得管。
二十四个基因座,全不匹配,结果已经显然。但是宝条依旧认为有些地方很奇怪。不是因为两位克劳德相似的眉眼,而是全不匹配这种结果,本身就挺少见。他更换了试剂盒,测试了其他位点,结果依旧是全不匹配。
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圆片眼镜闪过诡异的光,吓得保洁阿姨默默退了出去。宝条用自己的脸刷开了隔壁的储藏室,打开约二十厘米厚的冰箱门,目光掠过那些结了厚厚一层冰冰的匣子,打开其中一个。那只从北大陆带回来的手,静静地躺着,泛着银灰色的金属光泽。
宝条教授有个大胆的想法。
在各方人马都对鉴定结果翘首以待的时候,有个家伙很反常地、令人不安地和小克劳德玩耍起来。尤其是他将克劳德抛得很高时,安吉尔的心简直提到嗓子眼,生怕下一秒会接空。但是克劳德只是发出又害怕又兴奋的尖叫,然后稳稳地落在少年的臂弯中,傻兮兮地笑起来。
“还要吗?”萨菲罗斯平静地问。
“要!”
下一轮抛高高再次开始。
长得好看的家伙总是有特权的,安吉尔绝望地想,这个世界连小孩子都这么看脸。他在树荫里坐下,胆战心惊地看着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操碎了心。
似乎终于发现了安吉尔的存在,萨菲罗斯放下克劳德,轻声询问要不要吃冰淇淋,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让男孩自己去家里拿,然后坐到了安吉尔身边。
“你……”安吉尔绞尽脑汁,力图表达委婉,“你还好吧?”
“很好?”
完了,一点也不好。“不要勉强,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说出来会好受很多。我们一直都在的,你知道。”
萨菲罗斯诧异,“究竟怎么了?”
定定地看了萨菲罗斯一会,难道非要他说得那么明白吗?他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搞得好像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斯特莱夫……还有那个孩子……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不会像杰内西斯说的那样,得不到大的就朝小的下手吧?“你知道猥亵未成年是犯罪吧!”
“事实上,无论是不是未成年,猥亵都是犯罪。”萨菲罗斯认真指出误区。
安吉尔恨不得揪着友人的衣领呐喊,但还是忍住了,“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妈妈和斯特莱夫女士去采购了,家里只剩我,你说呢?”
“让我们直接点。你喜欢斯特莱夫,而现在,斯特莱夫疑似有了私生子,你打算怎么处理?”
“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什么?!”
“开玩笑的。杰内西斯跟你说什么了?”无所谓地耸肩,安吉尔的反应很好地娱乐了萨菲罗斯。他缩起一边膝盖撑着手肘,托腮凝视,小克劳德跑得一颠一颠,像肥陆行鸟似的屁股摇摇晃晃。“他不是克劳德的小孩,我为什么要生气?”
“已经知道结果了?”
否认。但是若有所思。“我查证过一些事。安吉尔,如果两件事都是真实的,但是它们的存在却彼此矛盾,这意味着什么?”
“你以为是薛定谔的私生子吗?是并且不是?”
“还有另一种解释。克劳德就是克劳德。”见安吉尔不理解这种说法,萨菲罗斯又补充,在安吉尔看来那种语气像着了魔的狂信徒一样,“他是个时间旅行者。”
沉默弥漫了一会,安吉尔慌乱地摇头,“不不不,萨菲罗斯,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但是你不能这样。不能逃避现实。你别慌,事情还没有定论,很可能真的没什么。”
“你先冷静下来。”
“我要怎么冷静!我担心你,萨菲罗斯。你可以去责问斯特莱夫,可以去揍杰内西斯出气,甚至可以对这个孩子冷眼相待,没有谁会责备你。但是你不能自欺欺人!你这样就好像——”
“冷静!我没有!”
“——就好像,快要溺水的人抱住了最后一片浮木,无论如何都没法放开。”
萨菲罗斯挫败地按着额头,然后把散乱的银发向后捋了几把,绿色的眼睛被间隙里的阳光映得很淡、很淡。
“安吉尔,我不能任性。我没有任性的资格。”
“你就是不够任性。”
“你听我说,先听我说。不是那样的。我没有抱任何不好的心思,也没有把什么东西憋在心里,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初次见到这孩子的时候,我确实很气,可是很快就不气了。他就那么看着我,怯生生的,但即使是哭,也只敢小心地憋着,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眼泪就那么静静地一滴一滴掉。那一瞬间,我竟然难过得喘不过气。”
“那只是你的妄想,你被妄想触动了,杰内就经常这样。”
“也许吧。”萨菲罗斯疲惫地说,“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地想,克劳德的童年会不会总是经历这样的委屈,是不是只能这样忍着。他们实在太像了。安吉尔,你从来不会让电话那端的人等太久,不是吗?但克劳德不是的,他只会打开PHS,等着屏幕黯淡,然后才开始编辑邮件。他害怕人的声音。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害怕。”
“够了,我不是来听你说斯特莱夫有多可怜的。”安吉尔有些忍受不了,他承认那些话或多或少触动了他,“说说你自己,什么都好。”
“这就是我的事。我的感受。看着那个孩子,那双和克劳德那么相似的眼睛,我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忍受那里面任何一点负面的情绪,我不能让他遭受一点委屈。虽然很可笑,但是仿佛这样,就能弥补克劳德不曾拥有的那些,那些他本该拥有的。”
“你疯了。我去告诉露克蕾西娅,她会给你找心理医生。”
“《自我分析》这门课我拿的是满分。”
“别跟我抬杠!你告诉我,如果你真的这么想,为什么躲在这里,躲了两个星期没有去看他!”
对话被靠近的脚步声打断。克劳德捧着两盒冰淇淋,兴冲冲地向他们跑来,笑脸在阳光下灿烂得几乎要融化。但是看清树下有两个人时,变得有些困惑。在小孩的概念里,并没有回去再拿一盒的选项。他看看安吉尔又看看萨菲罗斯,最终不安地把其中一盒递给安吉尔,另一盒给了萨菲罗斯。
“我——”
“我不吃。”萨菲罗斯笑着摸摸男孩的头,“我不吃甜食。”
安吉尔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看着萨菲罗斯一点也不嫌弃地用袖子擦掉小孩脸颊上沾的巧克力酱,然后把背上垫的毛巾抽出来,重新塞上干净的小毛巾。男孩坐在萨菲罗斯两腿间,毛茸茸的小脑袋骨碌碌地转,还会悄悄看向自己。
萨菲罗斯竟然能笑得这么温柔。
“直到见到这个孩子,我才明白一件事。原来在他眼中,我一直是孩子,再没有别的可能。”
过了很久安吉尔才意识到,这是那个问题的答案。
和鉴定报告一道出炉的是实验室火灾的消息,一些珍贵的样品损毁了,宝条因此吃了个处分,扣掉了半年的薪水。露克蕾西娅发表了亲切的嘲笑,终于报了当年的口舌之仇,但还是邀请他来瓦伦丁家共进晚餐,毕竟可利尔的生活水准可不是闹着玩的。宝条哼哼两声,正大光明地蹭起饭来。
令很多人遗憾的是,大克劳德和小克劳德之间确实没什么关系,但是安吉尔却大大地松了口气。然而很快,新的忧愁又添上心头。
萨菲罗斯依旧没去见克劳德,大的那个。
*真是操碎了心的安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