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内西斯x克劳德
AC后时间线
含少量 萨菲罗斯x克劳德 要素
—— 早春花 ——
“星球守护者?”
“哦。”
这就是在杰内西斯主动表明身份后,斯特莱夫仅有的两句回应。然后他再没说什么,既没有对红发诗人的登场表示惊讶,也没有对其存在本身一探究竟的兴趣,甚至在如此明显的善意面前没有一点求助的想法。仿佛这世上除了试图让自己站起来这件事外,再没什么值得他去关注了。
杰内西斯冷眼看着他,这名伤痕累累的大英雄。
萨菲罗斯在这个人身上留下了足够的痕迹——在杰内西斯看来,能从那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中幸存下来,本身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奇迹——手臂、腰腹、大腿有几处贯穿伤,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主要血管,不确定是萨菲罗斯刻意为之,还是斯特莱夫凭借战斗经验避开的;烧伤遍及露出的皮肤,不过也许衣物遮蔽下的部分同样糟糕,即使有魔石的帮助,接下来几天也少不了脱一层皮。
但最严重的是,斯特莱夫的右膝被萨菲罗斯粉碎了。
即使隔着宽松的裤子,也能看出关节肿胀似皮球,又软得像没骨头似的扭曲变形。如果是普通人,恐怕余生再也没有机会站立;但哪怕强壮如特种兵,也难以应对这样危险的状况。回复魔法可以愈合伤口,却无法令扎进血肉里的碎骨回到原位,这种伤势必须在大城市、大医院才能得到有效救治。而问题在于,他们现在处于牧场地区广袤的无人地带。
一丝微妙的嫉妒闪过,相当不合时宜,但杰内西斯忍不住去想,萨菲罗斯从不会对自己认真到这种程度。你可以说过往的比试不过是小小的切磋,点到即止,无伤大雅;但事实只有一个——萨菲罗斯不曾认真,一次也没有。
现在不是思考萨菲罗斯的时候。杰内西斯从回忆中抽离思绪。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萨菲罗斯已经不再是英雄,自己也不再憧憬与英雄并肩而立。
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杰内西斯开始观察残局。既然大英雄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事实上,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现场版。更确切地说是现场的残骸。大部分时候,萨菲罗斯再临-斯特莱夫将他击败-WRO善后,这套流程简直完美得无懈可击,余波尚未扩散,源头已然平息。杰内西斯只能从电视里、报纸上、酒馆间搜集一些只言片语的情报,串联出一个近似的真相。这对于一个接受了女神赋予的使命的守护者而言,无疑是难以忍受的。而这一次,女神眷顾,他跟着巡回演出的剧团来到牧场地区,终于得以对事情的全貌一窥究竟。
曾经发生的战斗改变了地形,这是最先被注意到、也最无法忽视的,你甚至难以想象这里曾经是草场。万物呈现火烧后干枯的焦黑,土壤被掀起露出底下的岩层,几道地堑深深地斩裂了大地,像是星球的伤痕。
空气里融化着黏稠的血腥。
杰内西斯蹲下来,摘下手套,捻着一坯黑土,灰烬散去后在指尖留下发褐的血渍。血泼洒如缭乱的花穗,又慢慢渗进了土里。这些痕迹都是意义非凡的,诗人也是一名战士,能从中还原战役的原貌,并评估若是自己在其中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先是火魔法,再是锐器伤……但是,萨菲罗斯有这种习惯吗?在杰内西斯印象中,曾经的英雄并不如何仰赖魔法;假使是斯特莱夫把他逼到那一步的缘故,退而求其次,也应该是冰魔法处于优先级……不过习惯是会改变的,没准呢?
比起这些,杰内西斯更关注另一种痕迹。召唤。萨菲罗斯不可能凭空出现,在已经失去了肉体的如今,降临必须依赖一些媒介。但也许是现场被破坏得太严重了,他并没有发现类似媒介的存在。如果有,也只有金发青年知道是什么了。
因缘巧合,命运的织线又引回了斯特莱夫身上。
杰内西斯站起来,用手帕擦干净拇指和食指,套回手套。他惊讶地发现斯特莱夫竟然成功站起来了,正拄着大剑作为拐杖,拖着断腿往某个方向走去。
“你——”
尾音消失在风声里,杰内西斯结束了尚未开始的对话。他是一个很敏感的人,曾经这种敏感带来无尽的伤痛,而现在只是一种察言观色的小手段。斯特莱夫的拒绝已经相当明显了,那么自己也不必自讨没趣,尽管在内心深处杰内西斯还是稍稍诟病了一会儿这种无礼的行径。
他们之间保持着距离,不紧不慢,不远不近。焦土逐渐被青草覆盖,风拂过带来草汁的清香,而杰内西斯注视着斯特莱夫趔趄的背影,心里没有为他感到一丝同情、怜悯、抑或是关心……但也许有一点好奇。
这种好奇在看到那被藏起来的座驾后,骤然达到一个小小的顶峰。引擎是男人的玩具,马力是男人的浪漫。杰内西斯一边看着斯特莱夫艰难地翻上车身,一边暗自称奇,没想到这陆行鸟屁股似的闷骚家伙,竟拥有如此酷炫的狂野摩托?
但是很快,好奇趋于平静,因为引擎低沉的轰鸣响起,灰尘迎面扑来。当杰内西斯终于从接连不断的喷嚏中缓过来时,斯特莱夫早已扬长而去,徒留尾气滚滚。
杰内西斯嫌恶地挥手,目送一人一车逐渐淹没在柔波荡漾的草丛中,对这个人会不会途中遭遇危险、能否顺利回到最近的城市,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趣。
毕竟,英雄无所不能,不是么?
暮霭沉沉,夕阳在地平线上熔铸出一道金边,黯淡星辰点缀着淡紫色的夜,野鸟发出稀奇古怪的咕咕声,隐隐绰绰地漫开原野上,空寂地回荡。黑夜从另一侧地平线涌现,城市的灯火稀疏地亮起,铺展在大地上,像一张斑斓的蛛网。当你拥有更高的视野时,世界便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呈现。
漆黑的羽翼振动,杰内西斯偏转方向,在他下方,一个小小的黑点在草原上划开长长的尾线,身后草波为那人分开又聚拢。
杰内西斯大可以慷慨地告诉斯特莱夫,方向偏了;但是出于某种古怪的心理,他没有那么做。也许这就像观察野生动物的原则一样,你不能干预它们的行动,也不能提供哪怕是救命的帮助,非如此不能得到真实的原貌。
引擎声渐渐熄了。
哦?没油了?难道他没有计划好路线吗?
杰内西斯颇感兴趣地降落在不远处,他确定金发青年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并且打定主意,如果斯特莱夫能够为之前的无礼道歉并诚恳地请求帮助的话,那么稍稍施以援手也未尝不可。毕竟他们并不是敌人,某种意义上也算得上同一战线。
然而,斯特莱夫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
也许是故作镇定,也许是生性使然,他只是敲了敲油箱,确定里头只有空空如也的回响后,干脆利落地锁了车,又从后备箱里翻出了水壶和干粮。直到他堂而皇之地当面进行补给,杰内西斯依旧不敢相信他真的这么做了,尤其当自己什么都没带、正饥肠辘辘的时候。
这人究竟怎么回事?
杰内西斯舔了舔嘴唇,但是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立刻恼火地停止这种丢人行径。他开始考虑回到剧团所在地,找一个低调优雅的酒吧,暖黄的灯光下白兰地轻轻摇晃,而自己掀开《贝奥武夫》的又一页,享受一个美好的夜晚。
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抚干净一块裸岩,在上面找到自己的位置,放松地仰头注视群星。远离了人造光源,空气似乎变得透明了,星辰被抚去尘埃,于是熠熠生辉起来。一片陌生的土地,一幕璀璨的星空,一个陌生的旅人,一点过去的影子,一阵无言的默契。
杰内西斯从中感受到了某种奇异的宁静。
窸窸窣窣的响动,大剑刺入土地的闷声。杰内西斯偏头,看见斯特莱夫分出三把副剑,围着摩托的一侧钉下桩,然后解下腰上的防尘布铺开在草地上,艰难地试着躺下。一点点动作都会使得他嘴唇发白,但是最终还是设法安置好自己,轻轻舒了口气。
然后他蜷起身子,默默地睡了。
“……”
杰内西斯已经不会惊讶了,倒不如说,这才是理所当然的。夜间赶路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交通工具已经废了,选择睡眠恢复体力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杰内西斯睡不着,他太无聊了。他怀疑斯特莱夫在装睡,怎么会有人能在粉碎性骨折的时候安然入睡呢?他翻了个身,只能看见剑柄从草里冒出尖,更多的便没有了。
寒意逐渐渗进来,春寒料峭,昼夜温差极大。他在想斯特莱夫的毛衣,无袖的,夜晚的露水会沾湿它,潮意黏在身上。然后他听见猫头鹰的讣告,灵光一闪,开始沉思,斯特莱夫会不会是死了?
这个想法着实打动了他。死亡。残骸于无声中回归生命之流,衣物腐朽刀剑生锈,一无所有地降临世间,亦一无所有地离去,是一种平淡至极的死法,极度匮乏诗意与美学。无论如何,杰内西斯认为英雄应该有个体面点的葬礼,双手交握睡在百合花丛中,那才是理想的落幕。
于是他坐起来,提着剑,缓慢而又慎重地靠近。
三把刀剑环绕着青年的身体,刃部朝外,寒意凛然;最短的一柄副刀横躺在身侧,手指搭在刀柄上,似乎能随时暴起将入侵者劈碎。极不友善。但是在意料之中。真正令杰内西斯感到惊讶的是,斯特莱夫的体格比他想象中要小一些,尤其当对方缩起来时。
真的是这个人击败了萨菲罗斯,那名战无不胜的死神?
黑暗中,一双慑人的魔晄眼亮起,杰内西斯剑尖微抬,等待一场突袭。
他们僵持了一会,斯特莱夫颤了一下,荧光渐渐熄了。青年再度闭上双眼,却眉头紧皱,攥紧了刀柄。杰内西斯听到了紊乱的呼吸,牙齿上下磕碰的声音,肉眼可见的颤栗骚动着。他犹豫了一会,放下剑,摘下手套,试探性地越过危险的剑丛,轻轻搭在青年的手臂上。湿透了,露水抑或是汗水。他抿了抿嘴唇,指尖谨慎地上移,触及同样湿透而贴服着的金发,冰凉无比。
先是体温降低,而后升高,烧伤后常见的急性高热。
手底下的头颅动了动,杰内西斯立刻缩回手按着剑,但是青年并没有再次睁眼。他的嘴唇嗡动了一下,杰内西斯一怔,凑过去听,虚弱而又无助的声音消散在风里。
“妈妈……”
这个晚上杰内西斯睡得很糟。他不冷——他有翅膀当被子盖,一种意料之外的用处——主要还是这具身体不容易冷;也许有一点硌,但其实并非难以忍受,五台战场比这糟糕得多。他只是断断续续做起了梦,碎片式的,时间轴错乱的,人物是清晰分明的,但总是说些与本人风格不符的话,严肃、挑剔、怀疑。杰内西斯知道他在梦里,他不太想继续浪费时间,他挣扎着想醒来,却发现自己被泥淖陷住了,身体也变得沉重无比。
但是下一秒,来自腹部的一道重击猛地将他惊醒。他跳起来,却发现是被团成一团的红皮大衣砸在了身上。白云谦逊地站在天之一隅,晨光为它戴上霞彩,猫头鹰的叽叽咕咕终于散去,知更鸟却开始雀跃,鸟的歌声是大地过去的回响,精疲力竭的梦结束后是久违的轻松。
他展开大衣,里头滚出一个水壶,一包肉干。
斯特莱夫已经坐上了摩托,依次将武器插回去。青年看起来清爽了一些,不过,像他们这样的怪物,只要没有当场毙命,总是会好起来的。杰内西斯沉默地注视青年,沉默是无声的斗争,他拒绝再次成为先开口的那人。
然后,斯特莱夫掏出了一颗紫色的魔石。
『诱饵』。
杰内西斯忽然明白了,斯特莱夫并没有走错方向,他知道剩余的油量不足以支撑回到城市,但却能够接近几个野生陆行鸟的聚集地。杰内西斯在上空飞行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确实是自讨没趣了,这名独行侠不需要帮助,既然他能从过往无数次的绝境中幸存,那么现在亦复如是。
抓着黄色陆行鸟的羽毛翻身上背,英雄最后看了诗人一眼,似乎在宣扬自己的胜利。然后他拍了拍鸟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自己简直成了最滑稽的丑角。
杰内西斯看了眼皱巴巴的外套,犹豫了一会儿,虽然很想扔掉,但是留在这里和摩托一起被发现,似乎也不是好选择。于是他穿上它,然后捡起水壶和肉干。作为谢礼过于寒碜,但杰内西斯还是试探性地咬了一口,意外发现那家伙嘴还挺挑。
他们不会再见面了。杰内西斯认真地想。
早春的洋甘菊轻轻吻着风。
—— 仲夏夜 ——
一大盆紫色的铃兰戳到杰内西斯鼻子前,他不得不倒退一步,狐疑地挑起眉,英雄斯特莱夫出现在边缘城,曾经的米德加,他又一次追查到萨菲罗斯的踪迹了?抑或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郑重地带着花来道歉与道谢?那还真是诚意十足,毕竟剧团是全球巡回演出的。
不过说实话,真的有人送花是一盆这样送的吗?
“签收一下。”冷淡的声音提醒。
“……”至少这一次是对方先说话了。杰内西斯抱着花盆,研究了一会快递单,发现是粉丝给剧团的小礼物。“剧团的公章,还是我的签名?”
“都可以。”简短的回应。
华丽的花体字收尾,斯特莱夫抽回快递单,塞进后备箱。杰内西斯注意到他恢复得很好,烧伤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疤痕,即使以特种兵而言,自愈能力也过于优秀了。
“等一下,斯特莱夫。”眼看引擎发动,杰内西斯叫住他,“帮忙找个地方把它种了,剧团经常移动,带不走。”
“没兴趣。”
“有报酬。”
斯特莱夫接下花盆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如错觉般浅淡地笑了一下。杰内西斯不确定是不是钱的缘故,因为他觉得那个微笑非常温柔,简直不像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所能露出来的。青年轻轻触碰了一下柔嫩的花瓣,抬起头告诉杰内西斯: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安置它们。”
“你园内所种的结了石榴,有佳美的果子,并凤仙花与哪哒树。”
轻轻吟诵诗篇,对于破旧教堂里的别有洞天,杰内西斯不吝于溢美之词。反正待在停电的剧团也没意思,他懒洋洋地坐在圣坛上,背对十字架,因不必担心旁人的视线而舒展片翼,屈起膝盖支着下巴,注视阳光自破落的穹顶洒落。斯特莱夫跪在花丛边缘,为新朋友掘出一小片领地,又将土覆在脆弱的根系上,轻轻拍实。
他看起来不是那种有情趣的人,这些花有特别的意义,一段过往,一些故事。
一个谜题。
“你怎么找到萨菲罗斯的?”若无其事地,杰内西斯问道。
一顿。“我没有找他。”
斯特莱夫站起来,拍打去手套上的泥土,浮尘土在空气中飞舞,杰内西斯想象那是精灵的痕迹。他背对着杰内西斯,隐没进了黑暗中,那里有一张铺盖,一个箱子,一盏油灯。他在铺盖上躺下了,因为盛夏的正午并不适合工作,更适合一场慵懒的午睡。
然后杰内西斯想,也许这是一个枯燥的人,但夜晚不是。他看见一群飞舞的萤火虫,涌动着富于生机的火花,在黑夜里闪烁,跳跃;寂寥星光洒落,斯特莱夫或坐或睡,一盏点亮的明灯驱散了黑暗中的孤独。
杰内西斯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水壶,沉闷地敲在圣坛上;一本《贝奥武夫》,尚有一些念白需温习。掀开的两页间躺着一枚烫金书签,镂空的向日葵造型,正指向薇尔芙唱给贝奥武夫的歌,杰内西斯的指腹摩挲着油墨,仿佛竖琴被轻轻抚动。
“你……还在追逐萨菲罗斯的脚步吗?”
杰内西斯抬起头,只看见斯特莱夫侧躺背对着自己,隔着阳光垂落的帘幕,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果然,那次见面只是装作不认识,那些过去不是那么容易忘怀的。他看着斯特莱夫的后颈,脊椎的弧度在毛衣下弓起,夏天还是那套一成不变的黑毛衣,也许下一秒就会融化成一滩水。
“你在问谁?”手搭在页眉处,杰内西斯顺口反问,“你自己?”
斯特莱夫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杰内西斯也没等到回应,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争辩无意义。斯特莱夫虽然不是那种会跳起来反驳的家伙,但是他会停止对话。极度难搞的家伙。你不得不小心翼翼,以免触动他某根纤细的神经,然后龟缩一隅。
杰内西斯却有点想笑,因为他觉得这十分熟悉。
“英雄已死,斯特莱夫。”杰内西斯合上书,闭上眼,热夏的风拂过红发,“这是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
依旧没有回应,杰内西斯知道他没睡着,但不确定他是否在听。不过,那其实并不重要,毕竟也有许多人喜欢装作倾听的样子,事实上却对此一无所知。
“假使你对文学批评稍有涉猎的话,那么对‘元叙事’的概念应该不陌生。每一个时代都有各自的叙事主题,它是一种人们对未来的向往,在古代是‘神话故事’,在近代是‘启蒙运动’,而在萨菲罗斯的时代,这样的‘元’便是英雄。”
至今杰内西斯仍记得那个狂热的时代。人们向往英雄,崇拜英雄,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地奔赴战场。在梦想面前,连死亡也是甜美的,甜美的梦境酿出苦涩的艾酒。一杯苦艾酒与一轮落日有什么分别呢?
时至今日,杰内西斯依旧能尝到那黄铜般苦涩的金属味。
“但是现在,时代变了。元叙事让步于后现代主义,人们不再专注于一个整体的主题,而是更关注碎片化、特征化的属性。也即使说,人们更喜欢符号化的偶像,再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英雄。”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却也不是坏事,它只是就这样发生了。却时常令杰内西斯感到一丝兔死狐悲的悲哀。“英雄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他沉浸在低落中,细细品味,反复推敲。一种悲剧式的基调。对此斯特莱夫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杰内西斯也没指望他有什么看法,这种十四岁就参军的少年兵大多来自乡下,没多少文化。
但是又过了那么一会儿,斯特莱夫迷迷糊糊地发出了声音,有一些慵懒,又有一些抱怨,似乎在指责诗人为何要将一个简单的答案变成令人费解的诗谜。世界本可以不那么复杂。
“所以,你确实在追逐萨菲罗斯。”
“……你是如何跳过那么多关键,得出这个毫不相干的结论的?”
斯特莱夫又不说话了。杰内西斯认为有必要把这个问题讲清楚,他放下矜持,跳下圣坛,绕过花圃快步走向装睡的人。他可以推他肩膀,也可以踢他一脚;但是杰内西斯二者都没有选,因为斯特莱夫真的睡着了。
因着炎热的缘故,薄薄地起了层汗,酡红晕开在脸颊上,带着孩子气的纯真。他的嘴唇滴着蜂蜜,他的眼睫坠着金子,眉梢刻着一道浅浅的伤痕,像是调皮捣蛋留下的小小教训。杰内西斯听到有人拨弄七弦竖琴,他回头,看见薇尔芙坐在阳光与花丛中,唱着一首向贝奥武夫诉说恋慕的歌。
『Lips, ripe as the berries in June
唇瓣,六月梅熟
Red the rose, red the rose
玫瑰红,玫瑰红
Skin pale as the light of the moon
肤淡,云清月素
Gently as she goes
轻轻,她的脚步』
几个玩耍的孩子路过门外,嬉笑声惊破了幻彩的泡沫,于是杰内西斯从梦中苏醒,世界却在灼热的日光中愈发虚幻。不再是明朗的白色,更接近橘红,当你并拢手指遮蔽日光,温暖的红色从指间透落下来,然后你听见自己的心跳怦咚,怦咚。
杰内西斯离开时没有留下钱,但是他留下了斯特莱夫的水壶,里头灌满了自酿的葡萄酒。他知道斯特莱夫醒来时会相当干渴,而酒会滋润他干涩的嘴唇,添上一丝盛夏的色泽。
他们并没有再见面,快递员是白天的工作,舞台剧是夜晚的工作,他们像《雷迪哈克》一样,鹰女与狼男永远被昼夜所分割。微妙的比喻。却又奇异地契合。杰内西斯曾试想邀请斯特莱夫前来观看演出,拯救一下他的品味,但回答一定是拒绝的——这个人对高雅艺术没兴趣,或者说对什么都没兴趣——所以杰内西斯不曾邀请。
他没有特地把生活的重心放在斯特莱夫身上,那只是个可供选择的消遣项。他开始用脚步丈量这座城市的生命。
他在漫步中熟悉了啜饮树汁的鸣蝉,藏身阴影的青苔,城市会在朦胧的雾气而非有毒的蒸汽中醒来,与人们一同呼吸。露天集市是热闹而又杂乱的,鲜花、工艺品和咸鱼只有一摊之隔,书摊毗邻着烧烤摊,他抢救下来的老书熏了油,纸张变得半透明后字体重叠在了一起。以前常光顾的书店不在了,但是姜饼独特的香气勾着他绕了路,想起一个令人怀念的童话。
他曾几次经过那座地标式的圣母像,没有特别关注。唯有一次,朦胧细雨在她的脸上淌出泪痕,悲悯而又柔软。于是杰内西斯驻足观看,一时兴起跳起了单人华尔兹,湿漉漉的地面倒映着旋起的衣摆,水花飞溅。
唯一值得在意的变数是利夫,WRO现主席,不过他找上门来时顺带请杰内西斯喝了杯咖啡,然后告诉他,可以剧团提供几个稳压器,以解决电压波动给他们带来的不便。杰内西斯有一点惊讶,不过他克制住了,没有询问关于斯特莱夫的事。他不想暴露和他的关系,尽管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
送走利夫后,杰内西斯开始重新审视现状,他注意到一个很有趣的事实:斯特莱夫快递再没有接过关于剧团的订单。然后他又回忆起另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细节:真的有人送花时会送一整盆吗?
有些看不见的手指,如慵懒的微风似的,在他心头奏着潺潺乐声。一捧绚烂的星尘被吹散,扑簌簌落在无形的网上,于是三女神织就的命运之线闪闪发亮。
杰内西斯决心去看看风铃长势如何。
他踩着稀疏树影,如伊莎朵拉轻盈的自由舞蹈,从一束月光走进另一束。世界像被拢进了一片婀娜的轻纱,泛着朦胧的乳白色的光,浓郁得几乎要滴出来。指尖拂过一丛野生的马鞭草,萤火虫悠悠升起,如梦似幻。
教堂里没有燃起灯,也许是睡了,他放轻脚步,但老旧的木板依旧发出一声哀鸣,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空间仿佛被隔绝了,黑暗的帷幕层层叠叠垂落,尽头却是圣洁的月光洒落,令杰内西斯的心跳凝滞。
魔鬼潜进圣堂,一朵献给艾米丽的玫瑰悄然绽开。
银发如水般流泻,萨菲罗斯正伏在斯特莱夫身上,交叠的肉体起起伏伏。他在爱他。嘴唇柔情地品尝,臂膀坚实地拥抱,欲望热烈地掠夺,沉闷的喘息弥漫在空气里。一幅庄严的古典油画,惨淡的月光与色调是性冷感的,肌肤透着大理石般的无机纹理,涣散的眼神空洞地注视夜空。比起交媾,更像一场神圣的死亡。
杰内西斯被钉在地上,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一株潘神的苦树,无法言喻的恶心正蚕食着枝叶。也许下一秒他的嘴里会涌出蝾螈眼、蟾蜍舌,掉在木板上争先恐后地逃走。
萨菲罗斯最终得到了他的满足。他站起来,转向入侵者,神祇般完美的躯体似乎有光华流淌。斯特莱夫躺在他的脚边,一动不动,成为了一只替代献祭的羔羊。
“原来是你。”萨菲罗斯若有所思,愉悦地勾起嘴角,“好久不见,杰内西斯。”
那一瞬间诗人想起自己是一名战士,逃离过去、过度耽溺于平凡生活的战士。他一下摸空了剑柄,腰际空空如也,那把剑插在了布景的大花瓶中,偶尔会与鲜花为伴。萨菲罗斯朝他走来,杰内西斯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但萨菲罗斯只是与他擦肩而过,瞬间的停顿,毒蛇在黑暗中吐着信子。
“我的人偶尝起来如何?”
然后萨菲罗斯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
杰内西斯站了一会,动弹不得,就和斯特莱夫一样。也许躺在那里的其实是自己,而这里站着斯特莱夫,没有任何区别。浮云掠过,这里成了一片连月亮都厌恶的坟茔。
英雄躺在花丛中,颓败的、糜烂的、奢侈的。杰内西斯产生了一种错觉,斯特莱夫胸膛裂开一道深深的圣痕,血涌出来,染黑了所有的百合。然后时间流逝,万物尽数腐朽,他会在这里躺到天长地久。枝蔓覆盖他的身躯,青苔亲吻他的嘴唇,从中爬出一只羽化的飞蛾,扑棱着消失在时间尽头。
杰内西斯走过去,碾碎了一些花,流出清香的汁。他居高临下,厌恶地审判他,宣布罪行:“恶心。你在装睡。”
然后斯特莱夫动了,他望着杰内西斯,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像做梦似的。
“我只是坏掉了,杰内西斯。没有人能把我修好。”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杰内西斯颤栗了。他跪下来,颤抖着用手帕擦拭斯特莱夫身上的脏污。他看见狭细的竖瞳空洞地注视自己,什么也没有映出来,无知无觉,亦无始无终。斯特莱夫没有说话,而杰内西斯停止了妄想,把大衣盖在光裸的躯体上。
一个矛盾,一道谜题,一种脆弱而动人的美丽。
杰内西斯遮住他的眼睛,低头亲吻了他的嘴唇。
『Eyes, blue as the sea and the sky
蓝眸,海天之幕
Water flows, water flows
溪水流,溪水流
Heart, burning like fire in the night
心跳,如火飞舞
Gently as she goes
轻轻,她的脚步』
薇尔芙恋慕贝奥武夫——
而诗人无可救药地热爱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