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内西斯x克劳德
含少量 萨菲罗斯x克劳德 要素
BGM.1:A Hero Comes Home(抒情版)
BGM.2:A Hero Comes Home(战斗版)
—— 深秋时 ——
有什么东西在那一个吻之后变质了,令杰内西斯想起那些酿错的酒,饱满的葡萄冒着泡儿,发酵,酸败。本质上是一种变化。他带着克劳德回到剧团,在自己的房间给他加了张地铺,但秋天开始变冷,有一个晚上他们不小心睡在了一起,于是夜夜皆然。
克劳德暂停了快递员的工作,开始把大量时间花在睡眠上。杰内西斯回到房间时,总能看见青年陷在柔软的床铺里,微微蜷起来,像极了婴儿。阳光从一头悄悄爬到另一头,时间在无声中流逝,宁静又美好。有时候克劳德也会醒着,他坐在床上,桌前,窗边,眼里徘徊着睡昏了头的茫然,带着一点舒适的慵懒。他金发乱翘,介于小王子与稻草人之间,常令人想起麦芒的颜色。
他似乎消瘦了一点,杰内西斯还注意到。也许剧团的食物不合他的胃口。他挑食,但他不会告诉你,你得从他盘子里剩下的推断。罗勒叶,防风根,鹰嘴豆……为他一个人改变整个剧团的习惯是不切实际的,于是杰内西斯开始给他加餐,像棕熊贴秋膘,爪子笨拙地抱住溯流而上的鲑鱼。熊特莱夫。杰内西斯笑了起来。
他们在没有排练的白天一起前往露天集市,天气很清爽,微风很和煦。摊位上方张着深红与明黄的布帐,日光透下来,一种醇熟的深色。他们之间没有太多话可说,但只要沉默的陪伴就可以了。沉默中蕴蓄着语声,如鸟巢拥围着睡鸟,温暖又舒适。
杰内西斯从没有砍过价,他以为这太庸俗,坦然接受命运的代价更为有趣。但是当所有摊贩向克劳德的报价都自动降为自己平时的一半时,杰内西斯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你这个冤大头。”克劳德评价,介于轻蔑与怜悯之间,一种杰内西斯从未看过的生动表情。
杰内西斯摸摸鼻子,“要冰淇淋吗?”
“要。”
于是杰内西斯给了他买了一个价值50Gil 的豪华酸奶冰淇淋,上面浇满了白巧克力麦片、烤巴旦木、核桃碎与蔓越莓干。杰内西斯抱着货物,看着克劳德困扰地一勺一勺咀嚼干果,如果不这样,根本吃不到下面的冰淇淋。原来他是那种不同的食物必须分开吃的类型,有一点可爱。
克劳德注意到了视线,杰内西斯不得不佯装在看对面的商店,面包店,橱窗里剩下了两个姜饼小人。杰内西斯又看到了那个童话:两个姜饼小人,一个是戴着礼帽的男人,左心镶嵌着一颗苦杏仁,他的心是苦的;一个是别着金叶子的女人,全部都是姜饼,她的心是甜的。
克劳德走过去,对方又开始自动半价。
“把他们都带走吧。”杰内西斯看见伙计只包了一个,也上前去,“他们是一对。”
克劳德顿时皱起脸,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
杰内西斯轻轻笑着,向他解释:“他们在这里待了很久,于是两个人之间发生了爱情,但是谁也说不出口。女人想,他是一个男人,应当由他先开口;男人想,如果我是一个人类的孩子就好了,这样就能买下她。又过去了一段时间,他们的想法改变了,觉得能像这样躺在一起,已经很满足了。”
他不觉得克劳德能够明白这个故事,但其实只要说出来就够了,他很享受这个讲述的过程,如此而已。
“把这个也包起来。”克劳德若有所思,向伙计招呼;面对杰内西斯惊讶的视线,无所谓地耸肩,“你的钱,你说了算。”
两个姜饼小人躺在纸包里,终于甜蜜地依偎在了一起,令杰内西斯感到一种恰到好处的满足。但是下一秒,克劳德拿起女人,一口咬下她的头。姜饼很硬,咬起来咯哒咯哒,像在咀嚼石头。
“……”
克劳德把剩下的小人递给他,杰内西斯摇头,他不喜欢这种又甜又辣的东西,也不喜欢一个突兀荒诞的结局。于是克劳德把那个姜饼小人也吃掉了,无情地打破了诗人所有矫情的幻想。“好了,现在他们永远在一起了。”他郑重宣布,语气里竟藏着几分得意。
杰内西斯摇摇头,掏出一张新手帕,替青年擦掉嘴角的酸奶渣与饼干屑。傍晚集市的灯一盏又一盏点亮,映在那双湛蓝的眼中,暖融融的。杰内西斯想再给他买一条红围巾、一颗烤红薯,这样回去的路上也是温暖的。
然后他又想,两个姜饼小人在一个温暖的胃里团聚,融为一体,再不分离。那么,没能说出口的话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去看看我们的舞台剧吧。”杰内西斯说。
欣赏舞台剧对观众礼仪有一些要求,但杰内西斯知道克劳德不太习惯那样的场合,于是他留出一个二楼的包厢,这样就不会打扰到演员和其他观众。金发青年捧着一颗烤红薯,掂来掂去,手心呈现富于生命力的红润。“你不用上台吗?”他困惑地问。
“每一个重要角色都有两名演员,我和剧团打了个招呼,今天上B角。”
“噢。”
沉默回到他们之间。杰内西斯享受这种沉默。
《贝奥武夫》的第一幕开场了,灯光暗下去,伴随帷幕徐徐拉开,恢弘的乐章奏起。年迈的国王洛斯戈正在举行宴会,年轻貌美的王后薇尔芙用黄金号角盛着蜜酒献上,烤整猪在篝火上翻烤,然后部下唱起英雄事迹的歌。
『独面魔样巨龙,常人血冷脚痹;
吾王拔剑出鞘,巨龙膝折难立。
洛斯戈!洛斯戈!
吾王世间无敌,力斩妖龙双翼!
洛斯戈!洛斯戈!』
杰内西斯用余光观察青年。如果自己真的只是想欣赏戏剧,自然会只身前来。黑暗里,克劳德一直有一些小动作。他先是把红薯啃完了,借着洗手的理由去了趟厕所,在那里待了一会;然后是一小袋姜饼,也是杰内西斯准备的,不过这次没有姜饼小人;打开水壶的频率有一点提高,葡萄酒很快喝完了,那是杰内西斯去年酿剩下的最后一点,库存显然追不上消耗速度。这些可爱的小细节最终通往一个真相——克劳德正努力地想给他个面子。
杰内西斯心尖冒出了一朵花。
然后他又想,也许克劳德是原始的森林之子,不适合人造的艺术,只适合于晨雾朦胧的野地奔跑,沾着泥土的双足若隐若现,自然与之一同呼吸。但杰内西斯还是想跟他共同完成一些事,一种仪式,一种确认。
在克劳德准备去数穹顶安了多少盏的灯以前,杰内西斯开始为他讲述这个故事,用一种更简单有趣的方式。他想让他也喜欢上这个故事。
“洛斯戈的宴会惊扰了巨人,招致可怕的灾难。吟游诗人将故事传颂,英雄贝奥武夫乘风破浪而来,替洛斯戈杀死了巨人,也赢得了薇尔芙的芳心……”
“薇尔芙不是王后吗?”克劳德打起精神,忽然发现了有趣之处。他上钩了。
“是也不是。她未曾与洛斯戈同房,也没有子嗣。”
“洛斯戈不行?”
“……你真低俗。”
“究竟行不行?”
杰内西斯笑了,银色耳坠在黑暗中一摇一摇,闪着微弱的光。克劳德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瞳仁里落着繁星秋水。他动了动嘴唇,想要亲吻那双眼睛;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想起姜饼小人的缄默,于是他继续讲起了故事。
“多年以前洛斯戈曾犯了错,与女妖交媾,巨人便是他罪孽的孩子,所以薇尔芙不愿与他同房。贝奥武夫杀死了巨人,女妖要讨回这笔血债。但是她看上了英雄的力量,于是向他许诺,只要能给她一个孩子,便能成为世间最伟大的国王。”
“贝奥武夫被诱惑了。他同意了。于是他得到了王国,成为了贝奥武夫王,同时也失去了薇尔芙的爱。”
“五十年后,女妖之子长大了,喷吐火焰的巨龙再次给大地带来灾难……”
贝奥武夫问自己,难道我要再次召来一名英雄,重复这个轮回吗?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老态龙钟,白发苍苍,已经不再是当年能够杀死巨人的那个英雄了。不过也许真正的英雄早在与女妖交媾的那一刻已经死去,留下来的只不过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贝奥武夫最终做出了决定。他收紧松弛的肚腩,穿上锁子甲,拿起蒙了尘的斧子,决心亲自终结这个轮回。也就是在那一刻,薇尔芙真正爱上了贝奥武夫。
英雄、女妖与恶龙的故事结束了。克劳德安静了很久。杰内西斯耐心等待。所有的故事都是属于两个人的,讲述的人,聆听的人,他们在一种默契中共同完成这个奥妙的过程。
克劳德垂下眼睫,轻轻颤动,从这个角度杰内西斯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是他觉得对方似乎有些犹疑,有些低落。忧思在诗人心里泛起,如同暮色降临在寂静的山林中。又过了一会儿,终于等到青年抬头看他,“英雄最终的敌人是自己,对吗?”
杰内西斯点头,“很棒的解读。”
于是克劳德释然地笑了,非常的轻松,令杰内西斯的忧思化作了欢愉的低语。安静一些吧,我的心,只是一个普通的笑容,为何你要如此喧嚣?
“你演谁?” 克劳德颇感兴趣地问。
“维格拉夫。”
“……那是谁?”
“这个答案,就要你自己去看了。”
气氛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一些痒痒的骚动,他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我以为你会出演贝奥武夫?没有,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主角,有的只是芸芸众生。你的角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一个坚定的英雄追随者,专心看你的剧,克劳德。你告诉我不是更好吗?也可以……
诗人的心变得轻盈,如母鹿淌过溪涧,百灵婉转鸣叫。然后他变成了一只极乐鸟,穿越海洋与森林,在天空自由翱翔。史诗传说一直在大地上更迭上演,但是现在,似乎被一种更为热烈的潮涌所淹没。他只觉得自己一直在飞,不断飞向更高处,直到某一刻肩膀一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重新脚踏实地。
克劳德枕在他的肩上,悄悄睡着了。
杰内西斯愣了一下,他看见青年安静地闭着眼睛,眼睫投下浅浅的阴影,他的脸颊红如伊甸醇熟的果实,呼吸间轻扑着发酵的酒味。诗人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贫乏,那些浮夸的词藻、华丽的修辞于此刻不过是虚假的泡沫,唯有心跳真实。
他颠了一下肩膀,克劳德疲倦地醒来。喉结滚动,干涩的声音似乎在伪装些什么,他矜持且高傲地发声:“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睡着,未免太失礼了。”
“我喝了酒。而且故事太冗长了。”懒洋洋的抱怨,没有一点愧疚。克劳德猫一样伸了个懒腰,然后仔细盯着杰内西斯,他们的眸子在黑暗中对上,潜藏着一个暗示。他说:“我想做些更有趣的事。”
杰内西斯眨眼,克劳德依旧沉沉睡着,枕在自己肩上。于是他停止了幻想,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试图趁这个机会好好欣赏表演。他什么也没看进去。他想起那些饱满欲滴的葡萄,在一樽纤细优雅的玻璃瓶里静静腐烂,汩汩地冒着泡儿,融化成一滩酸味的泥淖。他把心之碗浸没其中,于是里面一下就盛满了爱。
杰内西斯凑过去,轻嗅克劳德的头发,用的是和自己一样的洗发水,却不知怎的更甜腻了。他用嘴唇摩挲着那些柔软的金发,又忍不住垂下头,终于吻住那滴着蜜的唇。
克劳德惊讶地睁开眼睛。他又在装睡了。那双湛蓝的眼睛是试探的、内敛的、小心翼翼的,杰内西斯继续吻他,于是坚冰被如火的热情所融化,最终柔成了一汪春天的水。
他大胆地回应了他。
那么,究竟哪一个梦才是真的?
杰内西斯又想起了那个关于姜饼小人的故事,他们在一个柳树下的梦里重逢,终于有勇气把心里想的东西说出来。他们在一起了,爱情融化了寒冰,变成冰冷的眼泪流出来。但其实没有眼泪,只是下雨了。于是醒来的人只好闭上双眼,继续做他的梦。
说完这个故事,杰内西斯给了克劳德一个精致的小袋子,那种放熏香的。克劳德捏了一下,沙沙声响;打开它,发现里面是干燥的葡萄籽。
“这是给你的花。”
“这明明是你吃剩的垃圾。”
“这是种子。种子在花的心里。”
杰内西斯柔和地看着克劳德,他并不期待他能听懂,但这样就可以了。
“我想在你那里种葡萄,可以吗?”
—— 凛冬雪 ——
第一枚雪花落下的时候,巡回剧团结束了在边缘城的演出,踏上前往下一个城市的旅程。一位奇异的旅客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他们喜欢戏谑地称他为“诗人的小陆行鸟”,杰内西斯为此反抗过几次,强调克劳德是雇来的护卫,于是头衔立刻升级成了“诗人的小情人”。但其实青年并没有很在意,也许有一点不适应,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杰内西斯问过,萨菲罗斯怎么办?克劳德回答,噢,没关系的,萨菲罗斯不在那里了。于是他们趁着一个雾气稀薄的清晨离开了边缘城,空气里浮动着细碎的冰晶,澄明的阳光透过,天空像钻石星尘一样闪闪发光。灰蒙蒙的钢铁都市在他们身后渐行渐远,银装素裹的平原上点缀着一丛又一丛红瑞木,燃着火烧般的生命;更远处连绵着苍翠的枞树与女贞,绛红色的浆果坠在山毛榉上,说不出的活泼俏丽。
克劳德没有驾驶芬里尔,根据他的经验,过一段时间雪深了,摩托反而会是累赘。但是当他们肩并肩坐在货箱里时,杰内西斯才发现青年晕车。又一个小秘密。他觉得他们似乎又靠近了一点。杰内西斯替克劳德裹紧了毯子,又让他枕着自己的大腿休息;而自己就着手电筒的光,读一本诗集。车厢摇摇晃晃看不清字,于是他合上诗集,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青年后背,读起了另一本名为克劳德的书。
他们依偎在一起,陆行鸟先生,火狐狸先生,萦绕着他们冬天变得暖烘烘。温暖令克劳德的脸颊和鼻翼泛着淡淡的粉色,秋天过后他长胖了一点,脸也变圆了。因为感冒的缘故,睡梦中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这小小的喧嚣却淹没了整个冬季的寂寥。
杰内西斯感到一阵满足,他觉得不会有人比自己更富有了,只因为克劳德蜷在自己膝头,像茧一样做着关于春天的梦。他希望这趟旅程短一点,这样青年的晕车与感冒都会有所好转;但是,他又希望道路能够无限延长,这样,他们就会一直在一起了。
于是杰内西斯闭上眼睛,想溜进克劳德的梦里,看看葡萄发芽了没有。
傍晚他们扎营在一个蓝色的大湖边,湖光粼粼,夕阳镀着金子的光。车队在湖边圈出一块地,帐篷搭在里边,挡风又暖和。一簇金红的篝火蹿起,又分出几个小火堆,一边的烤肉串滋滋冒着油光,另一边的大锅里炖汤咕噜噜,食物的香气令人饥饿难耐。
薇尔芙的扮演者拨动了竖琴,悠扬的歌声响起。
『Out of the mist of history
在这历史的薄雾中
He’ll come again
他将再次到来
Sailing on ships across the sea
扬帆横渡大海
To a wounded Nation
前往伤痕累累的国度』
小提琴手摆好架势,弓弦轻擦,长发随着动作轻轻摇动,跺脚!鼓手接上,踩着节拍敲打碗盆,激昂的战鼓加入!恢弘的圆号如薄暮般铺开,单簧管手按着绵长的键,三角铁发出风铃般清脆的伴音……
暮色中惊起大片飞鸟,霰雪散落一地,薇尔芙热烈地放声高歌。
『Deep in the heart of darkness sparks
内心深处的黑暗中闪烁着
A dream of lies
一个梦想的谎言
Surrounded by hopelessness
被绝望环绕着
He finds the will to fight
他重拾战斗的信念……』
克劳德听得入迷了,融融夕照映在他的眼中,像在流泪一样。但是当杰内西斯靠近时,眼泪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点慵懒的倦意。杰内西斯在他身边坐下,帐篷前的一截枯木上,然后递给他一碗奶白色的浓汤。配方是羊肉和土豆,加了几片咸鲜的火腿,一点新摘的小茴香,还有掌勺者的揶揄。
克劳德抿了一口,热度沿着喉咙滑落,胃里和心里一并暖和了起来。“和我妈妈做的很像。”不是味道,他不记得了,但是温暖得令人怀念。他捧着碗,一口接一口吞饮、咀嚼,很脸上很快添了红润的血色。“我很喜欢。”
“理所当然。”杰内西斯矜持地点头。
他的目光从青年脸上移开,落在篝火上,火光跳动,在他心里生出种种美丽的变幻。越过火光,湖水捉住天上的星星,成为了一汪静谧的星辰之湖。他可以邀请克劳德走上去,战斗抑或是共舞,璀璨群星为他们闪烁。他们也可以在这里住下,筑起一间瓦尔登湖畔的木屋,在交替的四季之间,聊聊过去的故事。他们会有很多时间,多得足以令所有伤痛愈合。
过了一会儿,克劳德的声音轻轻响起,“我很喜欢这首歌。”他若有所思,但心满意足,“英雄最后重拾战斗信念,昂首挺胸走向他的终点。”
杰内西斯从这只言片语里听见了青年的心,不曾逝去的过往纠缠着,令他永远也得不到安宁。于是他捏住他的后颈,像强撸一只不情愿的猫,把他掰过来。他们的额头碰在一起,鼻尖缓慢地磨蹭鼻尖,瞳孔互相映照出彼此的存在。
“你可以一直听下去。”他和颜悦色地告诉他,“我们可以一直听下去。”
然后克劳德笑了,他点点头,金红的火光徜徉在柔和的眼中,融成了淡淡笑意。冬天变得暖洋洋的,甚至有些燥热了。
他的回应,比诗人读过的所有情话更为动听。
“我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睡在一个帐篷里,裹着温暖的陆行鸟绒睡袋,夜里聆听北风的声音。那是一个顽劣的孩子,拨绕着树梢,从一头跃至另一头,婆娑树影化开成模糊的墨点。窸窸窣窣的响动唤住了杰内西斯的注意,他翻了个身,恰对上一双泛着微弱绿光的眼睛。
“我有点冷。”黑暗里,克劳德这样告诉他。
“我再去给你拿一个睡袋。”杰内西斯爬起来。
克劳德只是摇头,安静地注视他。那一刻,杰内西斯只觉得那道目光正落在自己的心上,像清晨阳光熹微中的沉默,落在收获后孤寂的田野上一样。青年敞开了自己的心,正等待一个人带着爱与他相会。
他们把睡袋展开,两张叠在一起,拥抱着睡了。一个柔软的吻印在眉梢的伤痕上,像是在确认什么,连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睫毛轻轻扇动,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繁星,以一个落在唇角的吻作为回应。热情便如泉水似的涌出来了,手指急切而渴望触碰着彼此的存在,燃起一簇又一簇美丽的野火,向黑夜微语着爱情。
在这波涛起伏的浪潮之声中,他们得到了永恒的宁静。
迫近黎明时,黑暗沉甸甸地压了下来,雪鸮发出古怪的哀鸣,杰内西斯皱眉,睡意浓重地向旁边摸索。他猛地睁眼,被窝冰凉一片,空空如也,抬头发现大剑也不在了。忽如其来的眩晕袭击了他。他抄起赤剑,跌跌撞撞冲出帐篷,跑进了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
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阵阵刺痛模糊了视线,漫天星斗像在旋转似的,找遍整个世界也找不见一个人存在的痕迹。
你究竟在哪?
我在你的心里。
杰内西斯停下来,朦胧的人影浮现在空气中,少女的眼眸浓郁得像一汪碧绿的湖泊,星球的生命在她的眼中,悲悯而又柔软,令他想起那尊流泪的圣母像。他顺着少女的视线看去,一串缀连着的脚印泛着柔柔绿光,如同一盏盏明灯,指引着迷途旅人归乡的道路。
世界寻着路自己走来,而他将穿越黑暗,直面那段逝去的过往。
黑影于树丛间交错,轻盈得仿佛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在大地与天空之间自由自在地奔驰。太快了,疾如飓风,迅如闪电,所及之处气压掀起一蓬又一蓬霰雪。两头野兽毫不留情地撕咬彼此,狠倔、野蛮、疯狂,却又带着纯粹杀戮的美感。刀剑铿锵碰撞擦出火花,点缀着殊死搏斗的残像,令他们如同踏着死亡之弦翩翩共舞。
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杰内西斯一个偏转避让,大剑狠狠地钉进树干,而后尖锐的气流竟撕裂了他的衣袖!
他在疾驰中抬头,只看见克劳德咬紧牙关,每一次挥剑都像在绝望地嘶鸣,最后一把副刀脱手的同时终于将萨菲罗斯弹出一个硬直,而后举起右手,魔石光芒闪烁。记忆如洪流般涌来,烧伤,火焰,萨菲罗斯的习惯,英雄的敌人是自己,最后一片拼图终于拼凑起来。
他想同归于尽。
一声暴怒的咆哮从胸腔喷薄而出,先于理智,先于一切情感,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克劳德——!!!”
伸手的动作一顿,一点寒芒闪烁,冷硬的金属猛地从他的后背贯出,终止了即将发动的『彗星』。血从青年的嘴里涌出来,滴滴答答的。
“你变软弱了,克劳德。”萨菲罗斯眯起竖瞳,薄唇微掀,倾泻出浓重的失望与不屑,“沉溺于虚假的光明,竟令你堕落至如此地步?”
克劳德嗡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萨菲罗斯冷酷地拔出正宗,沥开的鲜血在雪上划出一道弧度,嗤的一声在蚀下去,冒出丝丝热气。青年栽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试图站起来,热气腾腾的血泊在身下化开。他不动了。
“你只能活在过去,只因未来对你而言太过耀眼。”
怜悯地吐出可惜的话语,正宗向侧边一斜,恰到好处地偏开来自杰内西斯的刺击。萨菲罗斯嘲弄地看着故友,“阔别已久,不叙叙旧么?”
“啊,正有此意!”
火焰短暂地逼退了可怕的敌人,在这转瞬即逝的片刻里,几道『治愈』果断地甩在了克劳德身上。杰内西斯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面对那样的敌人,刹那的分神也是致命的。萨菲罗斯在哪?他会从哪边进攻?
左侧!
赤剑横空格挡,没有任何缓冲地架住迎面一击,虎口被巨力震得一阵发麻,但是他不能后退。退无可退,那就前进!羽翼破开左肩猛地扬起,漆黑中诡秘如鬼魅,萨菲罗斯惊讶地哦了一声,眼中闪过戏谑,顺着暴涨的力量倒飞出去。杰内西斯紧随其后,一黑一赤的身影缠斗着遁入深林。
“让我看看你长进了多少。”
轻描淡写的挥斩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绞杀网,不留一丝喘息的余地,杰内西斯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接下所有的攻击。高高在上的姿态,轻蔑至极的目光,萨菲罗斯不再是他认识的朋友了,直到此刻,杰内西斯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都不一样了。
“这就是你从女神那得到的力量?不堪一击。”一击逼退杰内西斯,萨菲罗斯转身,扬起羽翼腾上高空,“来吧,让我更尽兴些吧。”
两名片翼天使不断上升,上升,一直升到大气稀薄得近乎没有的至高处,星辰变得触手可及。太阳从地平线绽出第一道曙光,在那耀眼的金色中,萨菲罗斯的身影宛如神祇般尊贵不可侵犯。“你知道吗?”他忽然笑了,恶之华于唇角缓缓绽开,“我在那里见到了安吉尔,他告诉了我,你是如何杀死他的。”
“他死于神罗。”短促有力的回答。
“哦,是这样吗?”神祇嘲弄地欣赏凡人苍白无力的辩驳,“我不记得他是那么无能的人,神罗杀不死他,正如你现在依旧活着。”他看见了杰内西斯内心深处的所有黑暗。他就是黑暗本身。“你引导他背弃了他的信念,屠戮平民,失去荣誉。那一刻他就死去了,不是么?”
过去被完全颠覆是怎样的感受?一切都是谎言又是怎样的幻灭?
但是这一切的伤害,都比不上信念崩塌的那一瞬。
杰内西斯握紧剑,他被深深地激怒了,对于萨菲罗斯胆敢如此亵渎他们曾经的友谊。他的眼中燃着烈火,他的心中热血沸腾,太刀与赤剑再次剧烈碰撞——
“直到最后一刻,安吉尔一直坚守着他的荣誉!”
纵使拼尽全力,杰内西斯终是无可避免地滑向劣势。在那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中,他的手臂渐渐乏了,他的魔法失去了最初的威力,他的身体裂开一道又一道伤痕。动摇最终露出它的马脚,而萨菲罗斯抓住了这一个瞬间。他强有力地扯住杰内西斯的翅骨,一个迅猛的翻转蹬上他的背,附在他耳边,吐露恶魔的低语。
“你看,光明就是如此不堪一击的东西,如此容易生出罅隙。”
杰内西斯不可抑制地发出一阵嘶吼,血雾喷薄,肌肉破碎,骨骼尽断,萨菲罗斯极度残忍地将翅膀扭转两圈,然后蹬着他的背,扯下了他的羽翼。
杰内西斯坠落了,如拥抱太阳的伊卡洛斯,热血在空中淋出一路血雨,视野的最后是萨菲罗斯冷漠的俯视。在一声巨响中,冲击扬起大片雪雾,久久不曾散去。
“无聊的东西。”萨菲罗斯轻盈地落在地上,甚至没有留下脚印。在他面前,昔日旧友咳出一口黑血,虚弱无力地瘫倒在废墟中。“打着似是而非的幌子,沉溺于毫无意义的幻想,非如此不能生存,如此虚伪,如此脆弱,如此可悲。”
“噢不,萨菲罗斯。不是这样的。”杰内西斯又咳出一口血,也许还有一点内脏。视线所及皆被红色染尽,红的雪,红的土,还有浮动着的血色雾气。“只是执着于意义的话,人类是没有办法生存下去的。诗歌,绘画,音乐,这些于生存又有什么帮助呢?可是,它们的存在本身便意义非凡。”他想起那时候他们之间关于《Loveless》的争辩,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所有失去的再也不会归来。“因为,这会令我们的心得到安宁。”
“安宁?”细细咀嚼这个词,萨菲罗斯轻轻摇头,“这就是你们痛苦的根源,因为光明转瞬即逝,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安宁,那即是永恒的黑暗。”
杰内西斯狼狈不堪地笑了,这个笑容是如此刺眼,令萨菲罗的微微皱眉。他说:“萨菲罗斯,追逐光明曾令我痛苦万分,但是——”
一柄大剑破空而出,雪尽雾散。
“追逐光明,也曾给予我救赎。”
『And he will come back on the crimson tide
他将在深红色的潮汐中归来
And even though we know the bridge has burned
纵然我们知道桥梁已经烧毁
He will return
他将归来
He will return
再次归来』
萨菲罗斯错开了致命的一剑,却没能避开接踵而至的克劳德,他张开手臂,如拥抱恋人一般牢牢地锁住萨菲罗斯。正宗落地,他爆发出油尽灯枯前的最后一声悲鸣——
“杰内西斯!”
不。
手指搭上克劳德剑,颤栗着握住剑柄。
不。
悲鸣在林中中久久回荡,不曾散去。
不。
杰内西斯举起剑。萨菲罗斯看见了剑尖锋芒闪烁,黎明之光从地平线升起,他下意识扼紧了克劳德脖颈,只需轻轻一碾便可扭断他的头颅。但是他怔怔地看着克劳德早已失焦的瞳孔,一如既往的怯懦脆弱,却又一如既往的光辉灿烂。
于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轻柔地抱住他,交换了二人的位置。
大剑猛地贯穿了二人的胸膛,喷溅出一线炽热的鲜血。萨菲罗斯流着血,幻化的身躯在阳光中逐渐消散。指腹轻轻摩挲染血的嘴唇,把血抹在他的脸上,令美丽的脸庞被浸染得丑陋不堪。但是萨菲罗斯很喜欢他这副样子。
“你要记住,我的人偶。” 他捧着克劳德的脸颊,在前额印下一个冰冷的吻,“黑暗永远如影随形。”
雪落下来,像花一样。渐渐将英雄淹没。杰内西斯跪在他身边,治愈魔石的光芒不曾间断地闪烁。他感觉到他的身躯逐渐冰冷,于是他抱起他,碎骨翻搅着自己的血肉,但他还是将他紧紧拥入怀中,试图所剩无几的温度分给他。
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很快冻成了冰晶,凝固在冰雕般冰冷的脸上,在初生的旭日中闪着粼粼碎光。克劳德动了一下,把脸埋进他的怀中,怀念而又满足地叹息。
“我好累啊……”他小声咕哝,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我想睡一会……”
“能忍一忍吗?”杰内西斯柔声劝哄,“等等再睡,等等。”
“可我真的……好累啊……”
“好吧。那你先睡一会吧。等回去了,我再叫醒你。”
再也没有回应。
杰内西斯维持着那个姿势,静默地待了一会儿,看着克劳德嘴角蜷起的那个小小的微笑,忽然用外套裹住克劳德,发狠地亲了亲他紧闭的眼睑。他艰难地背起他,踉踉跄跄,摇摇欲坠,但终于成功迈出了一步。
过去不曾逝去,只会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令人们每一步都举步维艰。犯下的错也不会消失,它们蛰伏在阴影中等待,必将在将来以某种形式得以偿还。但是,只要这样就可以了。这才是人类原本的模样。杰内西斯不知道要走向何方,也不知道要走上多久,但是他知道他将会一直走下去,直到凛冬之雪上留下长长的足迹,那是他们生存过的痕迹。
长夜将尽,我站在你面前,你将看到我的疤痕,知道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我们早晨起来往葡萄园去,看看葡萄发芽开花没有,石榴放蕊没有。
在那里,我要将我的爱情献给你。
Just wait
只要等待
Though while he may roam
纵使他可能会流浪一段时间
Always
终会有
A hero comes home
一位英雄归家
He goes where no one has gone
他去了没有人去过的地方
But always
但终会有
A hero comes home
一位英雄归家
—— 尾声 ——
“那个健壮小妞是谁?!”看着薇尔芙登上舞台,舞台监督眉头一皱,顿觉大事不妙。
“呃……我们的陆行鸟先生。”编剧微妙地移开视线。
监督惊了,“萨福呢?”
“她罢演了。”
“为什么?”
“因为有人把剩菜倒进了她的花盆里,你知道的,很多植物不耐盐,所以她的花死了。”
“……谁在针对她?”
“我想应该不是的,我猜大诗人倒进去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怎么又和杰内西斯扯上关系了?”
编剧耸肩。那天在食堂,他亲眼看着克劳德把盘子里的豌豆一颗一颗全部拨到杰内西斯的盘子里;杰内西斯四下张望,厨娘却又在门前虎视眈眈,暗度陈仓行不通,于是他麻利地把两份豌豆全倒进了花盆里。
……也许他觉得可以当肥料吧。
“安娜多丽娅呢?”监督焦虑地抓着头发,眼看就要秃了。
“哦,其实,花是安娜送的……啊!陆行鸟忘词了!”
监督默默地捂住脸,不忍直视可以预见的惨剧。
舞台上,临行前的贝奥武夫深情地说完了他的告别,只等薇尔芙最后的回应,然而等待他的只有无尽的安静与冷场。尴尬。观众已经按捺不住开始交头接耳。但是薇尔芙忽然推开了贝奥武夫,惊恐地指向天空。
“看啊!巨龙降临了!”
在众人纷纷望向上方之际,刚鼓起勇气抬头看舞台的监督发誓,他看见那个该死的陆行鸟先生耍了点小把戏,红光闪烁——
然后他召唤出了一只巴哈姆特。
“……”
监督闭上眼睛,顺便捂住耳朵,开始装死。至于薇尔芙试图夺剑屠龙、维格拉夫摁住她制止,以及最后的最后二人乘着巨龙逃离现场……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唯一的感想是,这次演出是露天舞台,真好啊。
编剧一拍脑袋,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刷刷在纸上记下了什么。
杰内西斯自暴自弃地躺在巴哈姆特背上,遮着眼睛,风掠过他的耳际,热情而自由地奔涌着。但是过了一会儿,他低低地笑起来,渐渐变成了放声大笑。他偏头,看见克劳德摘掉假发,唇彩被斜斜地擦到脸颊上。他静静地注视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过了一会儿,克劳德忽然露出了一个安静的微笑。
直到此刻,杰内西斯才发现,原来他已经等待这个笑容如此之久。

(*原图作者:梨梨)
后记:
因为是杰内西斯视角的缘故,大量景物、心理描写及对话都以摘录诗歌的形式呈现,大部分来自泰戈尔的诗,但愿以上尝试能稍稍贴近一点诗人这个角色,营造点浪漫和梦幻的气氛(不过一到战斗场景果然还是糙了起来)。
我对于杰内西斯这个人物的观感比较复杂。如果说安吉尔是一名纯粹的受害者,那么杰内西斯其实兼备了受害者与加害者的双重身份。不过,虽然他做出了很多我不太理解的骚操作,但是有一点我是能够理解的:所有的痛苦源自向往光明,但也正因为向往光明,所以最后才能够得到救赎。
真是个亘古不变的主题啊。
最后,群里的各位啊,一个两个都想搞个大新闻,怎么投票全都投了白学结局?
部分引用来源:
短篇:
《献给艾米丽的玫瑰》福克纳
《柳树下的梦》安徒生 ← 强烈安利
诗歌:
《飞鸟集》泰戈尔
《雅歌》所罗门
文学批评理论:
《后现代状况:关于知识的报告》利奥塔
《动物化的后现代——御宅族眼中的日本社会》东浩纪
舞台剧:
《盗版浮士德》
电影及音乐:
《贝奥武夫》(200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