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杰内西斯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找到的。
他是下水道的老鼠,有着和它们一样肮脏卑劣的眼神。地上的人会朝他啐口水、扔重物,偶尔也会有些小混混拿枪射着他取乐。他早已习惯蛰伏在黑暗的地下,熟悉四通八达的水网,依靠大城市源源不绝的垃圾生活。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对每一块石砖、每一处青苔都了如指掌,没有人能在他的家里逮住他。
嗒,嗒,嗒。
靴子轻轻淌在浅水中的声音,夹杂在污水排放的汩汩声中。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并且杰内西斯知道,这是故意让他听见的,是示威。声音的主人能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身后,直到大手搭上肩膀才令他惊得窜出去。
地下世界是黑暗的,但是杰内西斯依旧于电光火石见看清了来人的样貌。苍白得如同幽灵的皮肤,以成年男性而言并不健壮的身形,然后目光凝固在悬在后腰的大剑上。清道夫。那些远比只会用枪的杂兵要可怕的人物,他们放弃枪械只因子弹跟不上自身的速度,杰内西斯曾亲眼目睹绚烂的魔法在他们指尖炸开,然后残暴的怪物眨眼被开膛破肚。
杰内西斯不认为自己会被划分为人类。他的眼睛。
他放缓呼吸、压住狂躁的心跳,静静地等待清道夫经过,然后离开。他蜷缩在不起眼的岔道里,与阴影完美地融为一体,只要保持安静就不会被发现,他有这个自信,他曾依靠这样的本能躲过无数杀机。而即使被发现,谁是猎物还不一定。但是不知为何,唯独这一次不安笼罩在他心头,如同冒着泡的淤泥翻搅不断。
青年停在了井盖的正下方,错落而下的光线洒在他身上,淡色的金发透明得几乎要融化在空气中。亮晶晶的尘埃漂浮着,像在剧院的舞台,终幕的礼炮粲然绽开,却又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安静的美丽。杰内西斯无暇欣赏这种美丽,因为青年缓缓转身,蔚蓝的双眼直直对上他的视线。
该死的!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杰内西斯蹭的一下弹起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跑。也许是对方不紧不慢的态度给了他退缩的空间;也许只是因为他在害怕——这个人是不一样的,他安静、冷漠、从容,带着那些满嘴脏话的佣兵不曾拥有的压迫感。他比他的刀还要锋利。
眼前掠过一片黑影。
在杰内西斯反应过来以前,一个柔韧并且温暖的东西紧紧缠上他的身体,下一秒天旋地转,脸朝下狠狠地砸到了地上。一阵暖流渐渐浸润了鼻腔,随后剧痛袭来。
“逮到你了,臭小鬼,敢跟我玩下水道?”少女俏皮的声音打破寂静,杰内西斯震惊地扭动身体,发觉手臂完全被锁死。他大意了,清道夫往往不止一人,虽然青年几乎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可她是什么时候藏那的?“哇啊——脏死了!克劳德你要赔我衣服!唔我想想,这双靴子我可喜欢啦,还是限量版的……至少值五颗治疗!当然有一颗重力的话也不是不行,陆行鸟召唤也勉为其难接受!”
“你去跟利夫说。”杰内西斯第一次听到青年的声音,冷淡的、乏味的,与少女的聒噪形成鲜明对比。
反扭在背后的手臂被忽然加重的力道勒痛了,杰内西斯咬咬牙,没吱声,他在等待某个可能的机会。“他只会给我200Gil,让我把它们拿去干洗。反正你魔石多,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多好,这可是为你受的伤欸!”
对话听起来哪里不太对,但是杰内西斯也说不上来。怒火积郁在胸膛,这两个人,一边威胁着他的性命,一边却就着靴子的事讨价还价,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杰内西斯明白,他愤怒的是自己竟如此弱小。
克劳德依旧不紧不慢地踱过来,杰内西斯脑袋正被按着,无法抬头,但是脚步声已经足够。“我可以替你洗,一个G也用不着。”
“钱鬼!”少女夸张地尖叫,“我见到了活生生的钱鬼!嘿,别开玩笑了,要是蒂法知道你给我洗衣服,我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三颗治疗。”
“一颗。”
“你怎么不去菜市场砍价?一定会成为最臭名昭著的讨厌鬼。”
“一颗回复。”
“……好啦好啦,一颗就一颗,至少要是治疗。”少女不甘不愿地说,但是熟悉的人都明白,委屈的语气下雀跃难掩。
近了,更近了。当克劳德窸窸窣窣拆下手环上的魔石丢给少女时,杰内西斯骤然暴起,耀眼的雷光点亮了昏暗的通道。当他们都被波及时,男孩有信心自己是最快恢复的那个。他甩开压坐在腰上的少女,拖着麻痹的身子径直冲向克劳德,抢到武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没有。横跨后腰的大剑不在了。
折回去已然来不及,杰内西斯马上改变策略,擦过青年的身侧就要往外跑。下一秒衣领一紧几乎窒息,整个人被对方拽回去提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
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克劳德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不断挣扎扭打的杰内西斯,如同看一个撒泼取闹的小孩。杰内西斯拼命踢打着,可是手不够长,脚堪堪够到对方时又被拎着猛甩——他不明白克劳德不够强壮的手臂如何将他举起。
又一次电流闪过。依旧毫无反应。
克劳德另一只手探了过来。杰内西斯近乎惊恐地剧烈挣扎,但是钳住他的手臂分毫不动。他绝望地闭上眼,等待厄运降临。
皮革柔软的触感摩擦过脸颊。
“尤菲,他流血了,治疗一下。”
什么?
“不要。”显然有人更不能接受这个要求,“我都被电麻了,他流点鼻血留个教训又能怎样?”尤菲缓了半天才站起来。她并不是真的站不起来,她只是想表现得严重点,好为接下来的讨价还价占得先机。
“……”克劳德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但他们是熟识已久的同伴,他知道要如何应付她。克劳德的目光重新落在杰内西斯身上,无视男孩几乎炸成毛球的姿态,忽然伸手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你干什么!要杀就杀别动手动脚!我%&¥&#*……”杰内西斯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下流词汇一股脑倾倒出来,听得尤菲不由得开始挖耳朵,她没少用五台土话骂人,却第一次见识到品种这么丰富的脏话。
克劳德不为所动,皮革摸过肚子的软肉时痒得杰内西斯差点笑出来。所幸酷刑很快结束,魔石被找了出来,丢给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尤菲。
“哟,高档货嘛!小朋友有点意思。”尤菲接下递过来的杰内西斯,将他的胳膊牢牢锁住,“你要去哪,钱鬼?”
“去拿剑。”
“真稀奇。”尤菲咋舌,“你的邋遢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啊。”
杰内西斯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想明白,他只想摆脱这两个——或者更多——莫名其妙闯进他生活的人。他们绝对不怀好意,带着危险的武器,有计划地围捕并且打伤了他,尽管尤菲治疗了他,但是也抢走了他的东西。受控于人糟糕透了,他恨这种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
克劳德离开后,尤菲将杰内西斯带到了地上的世界,然后就将他扔在摩托车边,自己捏着绿莹莹的魔石在阳光下笑眯眯地欣赏。杰内西斯不是没想过逃跑,但是少女身边的十字型武器锐利地插进地里,恍如某种危险的警告。他想他最好等待其他机会。
地上的世界太明亮了。杰内西斯不大记得自己上一次见到阳光是什么时候,它不仅温暖,并且有些发烫了。明亮的环境令他坐立难安,这不是属于他的世界。他……他不喜欢,一点也不。
克劳德很快带着他的大剑再次出现。光线下,这件兵器愈发凶芒毕露,在他身上却轻盈得如同饰物。尤菲提起不惧戴天扣在背上,利落地翻身跨上摩托车,兴奋地左右摇晃。
杰内西斯一动不动,他不知道他们要对他做什么。
一本书递到他眼前。磨损的、边缘被污渍浸泡过的,封面依稀可见烫金的橄榄叶与花体字的诗集。见杰内西斯没有动,书又被往前送了送,“你的。”
不拿白不拿,杰内西斯劈手夺过书塞进兜里。“你们要干什么,我会被带去什么地方?”
“上车。”克劳德不理他,转身敲开摩托车的机关。两排冷兵器森然列开,他将腰上的大剑插进了坐骑里。六把兵器。同时展示时令人震撼,同时也令人畏惧。
“噫,别贴着我!”尤菲连忙警告,“除非洗干净!”
热度刹时腾上杰内西斯的脸颊,他咬紧牙关,愤怒得几乎要颤抖。肮脏,是的,他知道自己有多么肮脏,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尊严在力量面前卑微无用,他明白,但他就是在乎。除了尊严他还拥有什么?
下一秒双脚离地,他被克劳德抱了起来,失重的恐惧令他瞬间抱紧了青年的脖颈,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又愤怒地想要扒开,在对方白皙的脖颈上留下几个脏手印。克劳德的力气很大,警告地拍打了他的屁股后——又是一件耻辱——牢牢地将他按在怀里。情急之下杰内西斯恶狠狠地咬向克劳德脖子,却被对方未卜先知地一巴掌拍得咬了舌头。操他!捂着嘴的杰内西斯控制不住地泪眼汪汪,生理性的眼泪怎么也忍不住。
“哈哈哈……”尤菲明显被男孩狼狈的模样取悦了,笑得前俯后仰。她向后挪了点给两人腾出位置,然后当克劳德将杰内西斯塞到两人之间时,顿时笑不出来了。
“他坐前面不安全。”克劳德跨上芬里尔,引擎轰动,“别让他掉下去。”
一双小手迅速缠上克劳德的腰部。比起被尤菲嫌弃,杰内西斯宁愿和克劳德贴得紧一点,男孩与少女之间留下一大片空隙。反正对方暂时不会杀他,不是吗?忍者女孩乐得轻松,以绝对错误示范的姿势伸展双手,发出一声兜风前的欢呼。
前所未有的新奇感觉。猎猎狂风卷着灰尘扑面而来,杰内西斯忍不住将脸埋进克劳德的毛衣。鼻翼间弥漫着清淡好闻的味道,杰内西斯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超市最普通不过的肥皂味,但是眼下却令他十分……羞愧。这个人这么干净美丽,而自己脏兮兮的,一点也见不得人。
这不公平。
“克—劳—德——”尤菲用脚踹了踹克劳德,声音朦朦胧胧被风带走,“你和蒂法坦白了吗——”
蒂法。杰内西斯记下这个重要的名字。她出现了不止一次。
克劳德没有回答。也许只是因为他不喜欢说话。
“那你找到萨菲罗斯了吗——”
依旧没有回答。
在大风里说话是一件痛苦的事,风沙会灌进喉咙里,也会让湿润的口腔变得干巴巴。哪怕是话多近唠的尤菲,尝试了几次后也就不再自讨苦吃,将安静还给了沉默的二人。
一开始的时候,杰内西斯还试着记下沿途的地形,也许他还有回来的机会。但是随着摩托开上荒原,一成不变的戈壁绵延不断,正午的阳光又直直悬在头顶,他连方位都分不大清楚。更糟糕的是,眼皮开始克制不住地往下耷拉。阳光微微发烫,可是摩托带来的风很好地散去了热度,整个人暖烘烘得恰到好处。他一边惴惴不安着接下来的命运,一边将全部的重量倚靠在坚实的背上,诗集沉甸甸地压在腹部,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
忽然,克劳德握紧了他逐渐松开的手。
杰内西斯不由得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闭上双眼。
02.
他的监护人很美丽,但干净只是个错觉。
天大的错觉。
刷完牙,眼尖的杰内西斯从鼻腔深处喷出一道不屑的重哼,再次将克劳德的四角内裤从衣篓里挑出来。无论说过都少次要分开洗,青年总是以不符合精致外表的随性将脱下的衣服乱糟糟扔作一堆,这让洁癖深重的杰内西斯简直崩溃。难怪当初不嫌那个下水道的逆小子脏,这家伙自己根本好不到哪儿去,他的“干净”完全是另一位同居人营造的假相。
手头动作一顿,勾出来一件粉红色的性感内衣。
半透明的薄纱、细织的蕾丝,后背处交叉着轻飘飘的绑绳。翻来覆去仔细打量一番,杰内西斯微微眯起双眼,嘴唇抿得紧紧的,似乎在按捺什么。但是马上他就如同一团烈火,气势汹汹地冲出浴室,将木地板踩得啪嗒作响,门都没敲就撞进监护人的房间。
克劳德正将毛衣的拉链拉上,然后从床头柜拿起手套,主剑已经插在腰带上,看来是要出门。他对杰内西斯的到来一点也不惊讶,不加掩饰的脚步已经告知了来者的身份。
“克劳德,”性感内衣在杰内西斯手中舞动,画面十分超现实主义,“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没有。”可疑地停顿了一下,克劳德拔下PHS的插头,草草抄进兜里往外走。
杰内西斯展开双手撑住主卧的门框,“看着我的眼睛,摸着你的良心说话!”
“你最近在看什么书?”克劳德微微皱眉,被恶俗的台词搅得有些恶寒,看来有必要给小诗人的书单做些筛选了。他也不大想面对这个问题,尤其是那件刺眼的内衣。于是克劳德如往常般,手一伸巧妙地揪住杰内西斯的衣领,将他从门边强行拽开。“今天有工作,回来再说。”
“你根本就没打算回来!”杰内西斯跟在他后面走下旋梯,“在外面一待就是一个星期,其实都是睡在女人怀里吧?当然,比起我们这种怪物,和人类待在一起——嗷!”
杰内西斯捂头蹲下。克劳德只是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是的,克劳德的“轻轻”,震得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每当他不想解释时就会这样搪塞,也许对怪物而言,活着便已经是最大的慈悲,没必要多费口舌。他不甘心地抬头瞪着克劳德,妄图用怒火在克劳德身上烧出个洞来。
克劳德无动于衷地站着,他的沉默总是带来本人不曾察觉的嘲讽效果,至少杰内西斯认为自己被嘲讽了。
“怎么了?”安吉尔倚着扶手探头往上看,适时打破了沉默,“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今天要吃过再出门吗,克劳德?”他担心地看了眼杰内西斯,然后有点紧张地询问克劳德,希望他没有生气。
所幸克劳德其实不怎么生气,他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尤其面对他们两人的时候。丢下还在闹脾气的杰内西斯,克劳德走到二楼的客厅,拿起最大的那块三明治就要往外走。
“克劳德。”安吉尔叫住他,然后当克劳德停下等他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又因为那双眼睛里的冷漠而惴惴不安,“呃……那个……今晚回来吗?我是说晚餐……”
“不用。卡里的钱应该够这个月,有什么事就打给丹泽尔,别找我。”拉开厚重的金属门,克劳德顿了一下,“杰内西斯——”听到自己名字的男孩竖起耳朵,离开楼梯来到客厅边缘,“出门的时候记得戴上隐形眼镜。”锁舌咔哒一声扣进门洞里,他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杰内西斯踩着重重的步伐走进客厅。与三楼的卧室一样,地上铺的都是高档的红木地板,有些年头没有休整所以清漆被磨的七七八八,看起来十分黯淡老旧。墙上镶嵌着大片的玻璃窗,可以直接看到远处的山林与地平线,清晨熹微的光线正逐渐变得明亮起来。克劳德曾语焉不详地说过这是某个旧识提供的房子,或者别墅,他似乎认识许多大人物。
安吉尔也跟着坐下,将杰内西斯那份推到他面前,“发生了什么?”这个时间点,他想不出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发生什么。
杰内西斯抓起手边的眼镜盒猛地砸到门上,砰的一声护理液飞溅开来,两片亮片闪烁了一下,不知道弹到那个角落去了。安吉尔决定待会去找找,这种特制的镜片似乎很珍贵,是克劳德特意为他们弄来的。“虚伪。”杰内西斯冷哼一声,开始往碗里倒牛奶,“如果真的这么在意,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回来?”
安吉尔不赞同地皱眉,“你明明知道这只是一种保护。”他眨眨眼,魔晄瑰丽的光芒从虹膜中央晕染开,这就是杰内西斯很快接纳他并视作同一战线的理由,“克劳德怕我们受到伤害,又不想限制我们的自由,你不该摔掉它们。”
“说得好像我们有多见不得人一样,明明是那些愚蠢的人类的错。”杰内西斯用勺子用力地插着脆麦片,插得咯吱作响,“为什么我们要为他们的错误负责?”他的语气有所软化,矛头也不再指向克劳德,但依旧闷闷不乐。
如果克劳德和那些人不一样,愿意提供他们食物和住所,庇护他们,为什么不能再多点不同呢?饲养他们如同牲口,就是眼下的写照。他不是想要更多,他不在乎,只是……只是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恼人至极。
知道他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在涉及他们监护人的事上,安吉尔低头笑笑,咬了一大口三明治。过了会儿,他忽然回过神来,“所以,究竟怎么了?”他不是想替克劳德说话,但事实上,一般事情都是从杰内西斯开始的。
杰内西斯从口袋里抽出粉色内衣,随手甩在桌上,然后默不作声地舀麦片。
安吉尔一口三明治哽在喉头,疯狂地锤胸口,脸涨得通红。杰内西斯看不下去了,把倒剩的牛奶递了过去,安吉尔逮到狂灌,终于避免了因为一件内衣噎死的笑话。
“这、这是什么?”
“内衣。情趣内衣。”
“不你先闭嘴……”安吉尔连耳朵也变得通红,看上去就像一颗可笑的番茄,“等等,这是哪来的?”他终于从纯情的羞涩中缓过神来——其实也没多纯,一眼就认出这是什么玩意儿——然后找到问题的重点。
“克劳德带回来的。”杰内西斯刻意咬着重音,“他在外面鬼混,也许现在就在。”
“……”安吉尔又当机了一会。期间杰内西斯将麦片嚼得咔嚓响,就着同伴呆滞的表情下饭,反正两个人在家也没事干,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过了会儿,安吉尔小心翼翼地开口,“也许是蒂法?”提及蒂法这个名字时,他的思绪有些犹疑。那个女人不喜欢他们,或者,憎恨他们。但是克劳德非常在乎蒂法,毋庸置疑,哪怕某一天为了蒂法扔下他们也不奇怪。
他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蒂法的时候,女人握紧了拳头,拳套上魔石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克劳德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膀,低头说了些什么,下一秒便被一拳撩倒在地。然后她哭了,缩在克劳德怀里,眼泪掉得那么委屈。
后来丹泽尔和他解释,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杀死了她的家人。再后来他们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克劳德和蒂法分开了,他们也许曾是恋人。
“不是蒂法,罩杯不对。”杰内西斯给出无法反驳的理由。
安吉尔淡淡地哦了声,他已经麻木了,无法摆出更吃惊的表情。“其他女人也不奇怪。克劳德是大人,总要有自己的生活。我是说感情生活。他会和某人结婚,组建自己的家庭……”顿了一下,没什么可怀疑的,“我们才是多余的。“
高高地扬起一边的眉,“这么有自知之明?“
“不是自知之明,只是事实罢了。“
“你是听不出来什么叫讽刺吗?“杰内西斯扔下勺子。半晌,嘴角卷起一个奇异的弧度,”原来你也不相信他。“这个发现令他心生喜悦。安吉尔来得比他早,也与这里的主人更加亲密。然后现在,嗯?
安吉尔没有回答。他跳下椅子,将盘子堆去水槽。
克劳德总是行踪不定的。他从不说自己要去哪、待多久、什么时候回来,不过倒也不会限制他们的行动。最初在这种便利条件下杰内西斯跑过一次,不为什么,就算回不去,他也不想不明不白地被操控人生。当然轻易被克劳德找到后,他确定了一点,那就是青年一定有某种掌控他们行踪的办法。这只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克劳德收养他们的目的并不单纯。
这次也是一场漫长的失踪。但是杰内西斯懒得动了,他像只餍足的猫,收起利爪,舒舒服服地蜷缩在别墅里。这里有安全的食物、舒适的被窝,还有敞亮的大书架,如果他有选择的权利,想必也会留下。
期间丹泽尔来过几次,那是位通常意义上沉稳可靠的兄长,至少比克劳德靠谱,据说他也是克劳德收养的。杰内西斯有时候想,青年或许有某种奇怪的癖好。小鬼收集癖。
“克劳德一直是这样的,以前他还失踪过半年多,没人联系得上。如果不是爱丽丝,葬礼都已经办好了。”少年从背包里拿出罐头,还有一些玛琳做的小甜点,安吉尔正帮忙把蔬菜整理好码在冰箱里,“你们这算不错了,我想见都见不到,他真的很让人担心。”
“他也需要担心?”杰内西斯将黏在书上的目光挪开,“我想象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他。”
“当然。”丹泽尔斩钉截铁地回答,哪怕他不相信自己,对克劳德的信心却从未动摇,“克劳德是英雄,英雄无所不能。”就在杰内西斯要反唇相讥时,他缓下动作,视线微垂,“所以没有人能保护他,我不行,蒂法也不行……可这是他最需要的东西……”
哦?这可真是出乎意料。杰内西斯将信将疑。不过在有限的接触时间里,他他确实觉得克劳德能一个人活着是奇迹,如果没有安吉尔,毫无疑问——罐头食物、啤酒以及想起来大概会洗的衣物。克劳德并不在乎生活这件事,事实上,也许他什么都不在乎。
丹泽尔来了又走,往复几回。前些日子来的时候只套着短袖,渐渐地裹上夹克团上围巾。当羽绒服取代夹克出现时,安吉尔终于按捺不住了。
“克劳德出门时只穿着毛衣,还是无袖的。”
“他可以买。”杰内西斯觉得担心简直是无稽之谈,“或者有人给他买。连换洗衣物都没带,我不认为他在外面毫无准备。”
“但愿吧。”安吉尔依旧难掩忧虑。他在窗上擦开一圈雾气,隔着玻璃远眺山沿的路。他看到小瀑布仍欢快地流淌,但是河流的边缘已经堆积着零碎的冰渣,像是泡沫一样。如果下雪,克劳德回来的路上也许会遇到危险。
杰内西斯关掉电视。呼啸而过的风撞得玻璃微微震动,是骤然安静下来的客厅里唯一的声响。“说到底,你为什么担心他?”他看着一动不动的安吉尔,终于忍不住发问。
“呃……你也知道克劳德的个性……”
“不,不是这个。我是问你为什么担心他。”
安吉尔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终于理解了这咬文嚼字的问题。以杰内西斯被带回来的方式,他确实会有这种疑问。他不知道克劳德牺牲了什么,安吉尔也没有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他们必须要离开,不知道也许是最好的。
但是安吉尔也察觉到,杰内西斯会询问这件事本身就有着不同的意义。
他继续往窗外张望,层层叠叠的山毛榉与冷杉交相掩映,深红与苍绿错落有致。知道再望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回到了客厅中央,老旧但舒适的沙发上。杰内西斯看着他,等待一个答案。
“我似乎没说过我是怎么遇到克劳德的?”安吉尔搓着手,面对杰内西斯吊梢的眉角无奈笑笑,“嘿,你没问过,要是我忽然拉着你跟你讲过去的故事,会被当神经病的。”
“你不想说我才不问的。”杰内西斯拉长了语调,“结果成了我的错?“
“对此我持保留意见。“安吉尔表示怀疑,但是又觉得有点理所当然,除了和克劳德对着干的时候,他还是挺正常的。
“……和你的情况不一样,我的运气比较好。”他这么开始,寡淡乏味,“也许这么说是错的。总之一直有人照顾我,也尽量不让我和外面的人接触,这一点和克劳德非常不一样。我想,大概我和她失去的孩子很像,她害怕也失去我。”
他被关着,房间小小的,无法奔跑跳跃,也感受不到风和阳光。他最常做的事是晚上打开木头窗户,在所有人睡着的时候数数星星,星辰大海令他感到一股满足的静谧,仿佛那里是他的最终归宿。但是如果是为了那个女人,也没什么不好,安吉尔喜欢那样的日子,他可以一直待在房间里。他从未想过会失去她。
“唔……然后克劳德把你抢过来了?听起来真像他会做的事。”
安吉尔摇头,呼吸变深了,接下来的部分变得难以启齿。杰内西斯等了很长时间才等到安吉尔挤出的几个破碎的短语。“她死了。被人杀死了。”
黄色的吊灯在摇晃,阴影吱呀吱呀地来回移动。女人的脖子软软地歪向一边,眼珠子瞪了出来,尿液顺着腿从裙子下渗出,将灰扑扑的围裙染上一股腥臊。
黄色,黑色,黄色,往复交替,安吉尔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画面。
“她很好,真的非常好……捡到我应该是她一生中最大的不幸……我知道这么说不应该,但是我很羡慕你,杰内,一开始你就只有一个人。”微微抽搐的脸颊暴露了他的痛苦,安吉尔猛然握紧双手,直至今日他依旧无法摆脱那个小房间,哪怕克劳德将他带了出来。杰内西斯不自在的撇开脑袋,不去看安吉尔难过的样子。“有人在抓捕我们这样的……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有些特别的目的。他们杀了她。如果我一开始就在他们手中,或许对所有人都好。”
然后在事情更进一步恶化前,克劳德出现了。杰内西斯已经能猜到了,正常的情节都会这么发展,英雄天降。
安吉尔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我恨他。他出现得那么恰到好处,你明白吗,恰到好处?“与平日的沉稳大相径庭,安吉尔控制不住地低吼道,”没有在她被伤害前出现,也不是在我将那群杂碎杀死后出现,在我快杀掉他们的那一刻他阻止了我!“他颓然地捂住脸,将自己缩得小小的,悲伤的声音渐渐黯淡,”这不公平……对妈妈太不公平了……“
安吉尔的陈述令杰内西斯感到别扭……就是别扭。他是第一次知道同居人的过去,却宁愿自己不曾知晓。他无法理解那种感情,因为他从来就没拥有过,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也许放着不管就可以,反正安吉尔平时能坦然处之,这是他和克劳德之间的事。
可他还是很难过。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和他一样的人,或者一样的怪物,最终失去了自己的归宿。这个世界没有他们的位置。除了克劳德。但是克劳德的庇护是不安全的,杰内西斯不知道他的理由,海面下藏着看不见的冰山,他可以毫无理由将他们收集,也可以无所谓地将他们放弃。
如果得到意味着失去,信任意味着背叛,那么杰内西斯宁肯一开始什么都不去拥有。他不能忍受欺骗。
但是他似乎明白安吉尔是怎么想的了。“如果这件事不是克劳德的错,你就不可能真的恨他。“安吉尔就是这么讲道理的人,没来由的,杰内西斯觉得自己了解他,他就应该是这样的,”他填补了你妈妈的空缺。“
安吉尔沉默了一会,“我不知道……我是说,他们太不一样了。“
“但是你很在乎他。“杰内西斯了然,”你担心他穿得够不够,每天都在想他什么时候回来,对他的口味了如指掌。你连内裤都替他洗,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洗别人的臭内裤的。“
“……为什么正常的话题总是被你说得怪怪的?“负面情绪被这打岔搅散几许,安吉尔斜睥隔壁的男孩。
“那是你想歪了,在你朴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猥琐的心。“杰内西斯一本正经。
然后在安吉尔反驳以前,引擎的轰鸣打断了交谈。他们天赋异禀,也作为怪物被人厌弃,过人的官感便是其中一项。安吉尔马上跳下沙发往门跑去。杰内西斯盯着地上的毛绒拖鞋,从鼻腔深处哼出一声不屑的轻笑。
03.
安吉尔有时候想,杰内西斯挂在嘴上的“小孩收集癖”还是“怪物收集癖”搞不好确有其事,克劳德真的太喜欢捡小孩回来了。早在他失踪那么长时间时就该想到的,杰内西斯到来前也是如此,而且很明显,外出时间与收获孩子数成正比。
他真的很想问克劳德的最终目标是多少个,他不介意和更多的同龄人相处,也不介意克劳德的关注被分散(事实上那种东西并没有存在过),他只是……只是很担心克劳德。一个送快递的能有多少收入?如果足够养活他们五个人,那该有多么危险?可是他没有立场请求克劳德停下,只能尽量地为他减少负担。
……尤其在家里有三个破坏王的时候。
扎克斯不是故意的,他可能还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据说克劳德从某处偏僻的深山里把这个野人挖出来,光是让他穿上衣服就费了全部精力,最近才勉强能用人类的语言沟通。他喜欢往外头跑,不过跑不远,克劳德回家时一般会顺手将他拎回来。安吉尔总觉得扎克斯把这当成了游戏,并且乐此不疲。证据就是克劳德晚归的时候,扎克斯总会机智地在饭点出现在餐桌上。
其实还好,待在外面意味着破坏也集中在外面。
杰内西斯则恰恰相反。他喜欢宅着,出门要戴隐形眼镜,他不喜欢,同时外面没有任何能吸引他的东西——最近的城市要两个小时的摩托车程,如果他想要什么,不如直接让克劳德替他带。当然,如果克劳德不带,正中下怀。
他喜欢试探克劳德的底线,尽管目前还没试出来。安吉尔希望他永远别试出来……但是又微妙地希望克劳德能给他点教训。
至于萨菲罗斯……安吉尔拔掉又一株野草。他在别墅外边开垦了片地,种些瓜果蔬菜,也种一些有趣的植物。克劳德随他喜欢,偶尔也会蹲下看看野百合在风中摇曳。
安吉尔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萨菲罗斯。他们不熟。如果用通常的标准,萨菲罗斯无疑是他们当中最优秀、最耀眼的存在,哪怕本人从不刻意炫耀这一点。无论是外貌、学习能力还是身体素质,他完美得甚至令杰内西斯嫉妒;但也许真因为太过卓越,萨菲罗斯的存在本身变得格格不入,他不太能融入其他人中,他们至今仍十分陌生。
但奇怪的是,安吉尔隐隐觉得他与克劳德十分相似。
别墅里传来些不同寻常的声响。安吉尔放下小锄头,侧耳倾听。也许又打起来了。
有时候他们会打上几场,纯粹地想要战斗。战斗。像被融在骨血里,他们能从彼此眼中读出相同的渴望,仿佛生来如此。那是少有的、萨菲罗斯会主动加入他们当中的时候。而安吉尔确定,他们三人加起来,恐怕也无法胜过萨菲罗斯——而即使他们四人一起也不可能撼动克劳德半分,只会被他一个一个揍得鼻青脸肿。
声音在放大。
他们就不能哪怕一次考虑下周围的环境吗?意识到不对的安吉尔站起来往回跑,得赶在家具损坏前制止他们。然而在迈过菜畦的瞬间,钢筋拖曳出尖锐的铮鸣,他眼睁睁地看着别墅一侧裂痕蛛网般伸开,以无可挽回的势头轰然崩塌,风裹挟着烟尘喷涌而来。巨响在山间回荡,震地人心尖发颤。
安吉尔慢下脚步,不得不眯眼并掩住口鼻,等待尘土稍稍散去。然后他嗅到了血味。
“你做了什么……萨菲罗斯……?”安吉尔迟疑地问。银发少年推开混凝土快,摇摇晃晃站直身子,他看起来狼狈及了。安吉尔无暇顾忌这罕见的场景——杰内西斯捂着脖子躺在他的脚边,鲜血仍从指缝中涌出。“杰内西斯?!”
萨菲罗斯不说话。他让开一小片空地,把位置留给安吉尔,然后不远不近地站着一动不动。来不及多做询问,安吉尔扑过去,开始尝试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急救手段。
按压止血……对,按压止血……但是颈动脉压迫可能会降低血压……要将血管朝锁骨方向压下去!
杰内西斯咬牙忍耐着撕裂的剧痛,血流慢下来,可是没有停止,局面成了怪物般的自愈能力与死神的拉锯。
“萨菲罗斯,做点什么!”安吉尔朝僵在原地的萨菲罗斯吼道,热血湿漉漉地浸在指尖,他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萨菲罗斯知道。
萨菲罗斯一动不动。
率先行动的是扎克斯。灾难降临前他站在没有坍塌的那一半别墅的二楼,现在正好去拿房间里的PHS——这地方不通座机。他跳下来,迅速按下几个按键拨通电话,然后打开免提将声音外放到最大。
说实话,安吉尔不知道这有什么用,最近的丹泽尔距离他们也要两个小时的车程,如果他两个小时后才能赶到根本没有意义,要么杰内西斯已经好转,要么——
“出什么事了?”清冷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背景还带着熙熙攘攘的杂音,显然在市区。
扎克斯竟然打给了克劳德,告诉他们别打给他的克劳德。
“杰内西斯要死了。”扎克斯半天憋出一句话,声音里带着哭腔,“克劳德,快来救他!”
“……什么?”那头云里雾里,“冷静点,安吉尔在吗?把PHS给他。”
“外放开着。杰内西斯受了重伤,流了很多血,我们在家里,现在有什么可以做的?”安吉尔快速说明情况,无助地感觉同伴的生命正在他的手下留走,但是情绪却逐渐稳定。他明白为什么扎克斯会下意识地向克劳德求助了,因为仅仅是透过设备传来的声音,便奇异地令他冷静下来。
直到事情发生,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依赖克劳德。
呼啸的杂音从那头传来,克劳德似乎正在疾速移动,可能是摩托。安吉尔有点担心他这样会不会出车祸,但是他更担心杰内西斯。混乱的噪音持续了十几秒,然后克劳德的声音再次出现,“敌人还在吗?”
“什么敌人?”扎克斯不解。
“没有敌人。”安吉尔马上跟进,“一场意外。”他不知道怎么跟克劳德说。他会相信吗?如果相信,那么,他在乎吗?麻烦总是越少越好的。
“我知道了。”强悍地接受了所有信息,克劳德没有询问任何细节,“扎克斯,把PHS放下。然后你去我房间,找到那个箱子——上次差点让你噎死的那些小球,把它们带过来。”
“呃……”扎克斯神色微妙地跑开了。
“萨菲罗斯,听着,我知道你在。我只问一次,你会用魔石吗?”
“……”淡青色的眼眸中翻卷着暗沉的情绪,“你没教过。”
“萨菲罗斯!”安吉尔近乎哀求。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萨菲罗斯曾经要求克劳德教他们使用魔石,但是克劳德没有答应。于是趁着克劳德外出的时候,他会自己练习——扎克斯都能随意地把那玩意儿当糖球吞下去,克劳德并没有给他们设置障碍,想必是觉得他们自己捣鼓不出什么。他们之间有不少矛盾,可现在不是时候。
萨菲罗斯看看安吉尔,又看看杰内西斯,最终让步了,“破坏成功过。”
“很好。扎克斯回来以后,把绿色的魔石都试一遍,找到治疗或者复活。杰内西斯的生命现在就在你手上,我相信你能做到。”
“然后你就什么都不做?”萨菲罗斯讽刺地勾起嘴角,“你相信?就凭你时时刻刻提防我们?”
“就凭你是萨菲罗斯。”克劳德平静地说。
刺耳的电流声穿插进他们的交谈,克劳德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萨菲罗斯抿紧嘴唇,死死地盯着PHS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通话忽然就断掉了。不在信号区?这时候忽然脱离信号区?他冷哼一声,果断开始从扎克斯扛来的箱子里挑拣魔石。
等待的时间是如此漫长。安吉尔不确定过去了多久,他只知道在没有克劳德的时候,心脏砰咚砰咚跳得飞快,他非常害怕。杰内西斯的体温降得很快,他不停地和他说话,求他不要闭上双眼。萨菲罗斯沉默地试了一遍又一遍,侧脸被荧绿色的光映得冷峻无比,空气里泛着魔法残留的异样感觉。扎克斯抹了把脸,凑过来也开始尝试。
这是安吉尔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对于萨菲罗斯而言,无论什么魔石,只要上手一两次就可以轻易发出魔法。也许他之前练习过,可是杰内西斯也这么做,他就做不到。他一定没和克劳德说实话,但是从克劳德笃定的态度来看,似乎也早有意料。
又一次魔法波动。萨菲罗斯动作一顿,立刻回到他们身边,他找到了。那一瞬间安吉尔几乎喜极而泣,就像扎克斯做的那样。但是他很快又注意到,萨菲罗斯脸色异常苍白,鼻尖渗着一层薄汗。他抬头看见周围焦黑的树木、融化的坚冰、翻搅的土地,然后他明白,萨菲罗斯的体力要耗尽了。
温暖的力量拂过手下的躯体。安吉尔不知道这到底有没有用,他希望有。银发掠过杰内西斯的脸庞,少年微微眯眼,然后努力地蠕动嘴唇,“不怪你……是我太弱了……”
“闭嘴!”萨菲罗斯恶狠狠地瞪他,然后将注意集中在魔石上。
杰内西斯眨眨眼,然后释然地勾起嘴角,逐渐闭上双眼。
扎克斯在哭泣。他是个爱哭鬼,尤其在他们当中的时候,因为总是被欺负,也因为没有语言可以表达他的情感。但这是他第一次哭得这么撕心裂肺。过了一会,安吉尔才反应过来他为何而哭。
“不——”安吉尔急遽颤抖,他感觉不到鲜血流出了,不是因为伤口被治愈,“别这么对我……帮帮他,谁来帮帮他——!”他不想失去任何人了,在他失去了最重要的母亲后,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魔石自萨菲罗斯手中滚落,他脱力地撑着地,惨白的脸上掩饰不去动摇。一开始他选择的就是破坏而非治疗,所以现在,他失败了。
安吉尔松开手,黏稠的血液尚未干涸,暗沉的红色烧在眼底,满满的都是绝望。绝望深深地攫住了安吉尔的心,像是沉在冰水里,从里到外痛得发麻。
起风了。风刮过山林,树与树摩挲沙沙作响。忽然间狂风卷过他们头顶,一声清亮的龙吟震颤大地。安吉尔微微一动,抬头看去。银黑的巨龙盘旋在上空,冰蓝的火焰熊熊燃烧,瞬间如烟花绽开般解体。碎片在高空闪闪发亮,散落于地面前弥散于无形。
一柄短刀呼啸着撕开空气,冲击炸开一片烟尘;紧接着第二把副刀猛地插进地里,深深地整个埋了进去;第三把堪堪露出刀柄,依旧在地上震开新的裂纹;第四把……当最后的主剑耸立在地面时,黑衣人半跪于地卸去最后的冲劲,令人震感的壮举之后,平平无奇地起身朝他们走来。
盖亚啊……安吉尔满眼都是克劳德高大的身影……
丹泽尔没有说错,克劳德是英雄,英雄无所不能。
杰内西斯逝去的生命马上被一个高级复活拉了回来。魔法温暖的波动唤醒了他,当他睁开眼看见克劳德时,惊讶比安吉尔更甚。当克劳德轻柔地摸他的额头时,甚至惊讶得无法反应,只能愣愣地看着。
“还有什么地方痛吗?”克劳德柔声询问。
杰内西斯怔怔摇头。
“那就好。不用急着站起来,你需要休息。然后萨菲罗斯——”柔和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一瞬间萨菲罗斯以为克劳德准备和他算账,魔石的帐,杰内西斯的帐,或者别的什么他一定已经知道的事情。但是并没有,也许他在克劳德心中并没有占据太多的位置,因为青年的目光掠过他,凝固在已经半毁的别墅上。浴室还可笑的喷着水花,他们刚刚都没注意到。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噩梦。
“安吉尔。”克劳德依旧面无表情,但是和方才温柔的感觉截然不同,原来面瘫也是有不同类型的。安吉尔战战兢兢应了声是,明明他才是在场的熊孩子中最无辜的那人,面对克劳德的视线却又马上怕得不行。“杰内西斯现在需要保暖,你看着办,我去打个电话。”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萨菲罗斯一眼。安吉尔担心地看了眼,毕竟这件事和萨菲罗斯脱不了干系。对上视线后,萨菲罗斯哼了声,“看好你的杰内西斯。”于是安吉尔这才发觉,扎克斯已经率先扑到杰内西斯身上给他取暖,但是已经快把重伤初愈的男孩给压死了。
萨菲罗斯跨过纠缠的二人组,跟着克劳德走去,但是没有靠得太近。
隐隐的通话声传来,他们都安静地听着,闯祸后的害怕开始泛滥。但即使是害怕,却没有方才那么绝望了,甚至还有点喜欢。
“是我,希德,我遇到一个问题……小孩犯了错能打吗,该打成什么程度……我知道,希拉是个好母亲,斯凯勒也是个好孩子……或者我这么说,如果斯凯勒把飞空艇的主舵给拔了下来……插回去?她拔过好几次?上次我搭飞空艇的时候难道……”
交谈断断续续地进行着,并且不断绕向奇怪的方向,大抵算得上平静,但是安吉尔也摸不准克劳德究竟是否在生气,毕竟他没见过克劳德生气的样子。杰内西斯挣扎着把扎克斯推开,然后设法坐起来,仰头朝克劳德所在的高地看去。夕阳下的背影竟有些萧瑟。
“我明白了……嗯,没关系,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不会再坐上去……好,替我向小公主问好。”通话终止。克劳德深吸一口气,沉默了大概五分钟。然后他利落地调出另一个号码,“卢法斯,我的车丢在市中心,广场花园附近,替我送回来。”说话的语气截然不同,带着敌意的、真正嫌恶的态度,“别墅出了问题,附近的……居民区,随便给我一把钥匙。”没有等对方的回答,他迅速挂掉通讯。
PHS又震了几下,只是邮件。无论卢法斯是谁,一定很了解克劳德。
回到杰内西斯所在,克劳德评估了一下损毁情况,别墅房间很多,几个小鬼充其量只是毁掉一半。问题在于由于懒得打扫,能用的只剩下自己的那间。克劳德很快下了决定,“晚上都到我房间去睡。杰内西斯,还站得起来吗?”
杰内西斯咬咬牙,试图让虚软无力的腿动起来。
克劳德叹了口气,半跪俯身,伸手托着杰内西斯的腋下将他抱起来。这一次杰内西斯没有咬他,老老实实环着克劳德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抱得紧紧的。
就这么过去了?安吉尔难以置信地说:“克劳德……生气的话别憋着……要怎么惩罚我们都可以,但是别这样……”
“这不是我的房子,没什么可生气的。”
乍一听很有道理,安吉尔一直知道别墅是别人借给克劳德的,但问题是……不用赔的吗?一个愿意送房子给他的熟人?克劳德的人际关系真是个谜。
萨菲罗斯伫在他们回去的路上。现在安吉尔才有闲情打量狼狈至极的同伴。美丽的银发挂着尘絮,灰扑扑的,左边的衣袖裂成一条条,手臂上的擦伤正缓缓愈合。安吉尔忽然意识到,以萨菲罗斯的身手不至于被混凝土快砸到——他是为了保护杰内西斯。这一发现令他觉得,杰内西斯受伤的真相或许也没那么重要了。
“如果你教我们使用魔石,就不会发生这种事。”萨菲罗斯抬头,气势补足了身高,“不被武器伤到的唯一办法就是了解它们。”
“不如你告诉我杰内西斯为什么会受伤?”克劳德神色冰冷。
萨菲罗斯一噎,不自在地撇开视线。
“不是萨菲罗斯的错——”
“你闭嘴。”克劳德啪的一声打了杰内西斯的屁股,“你不挑衅他他根本不会理你。”
杰内西斯将脸埋得更深。如果不是贫血,恐怕现在耳根都红了。他们僵持了一会儿,萨菲罗斯拒绝向克劳德服软,他没有错,变强并且保护自己没有任何错。安吉尔觉得情况不大对,正想要说些什么时,克劳德绕过萨菲罗斯,径自朝楼梯走去。
“我一直希望你们拥有战斗以外的人生,那样会更加幸福,以我的经验而言。”这是他第一次表达自己的想法,对他们的想法。可是安吉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听到,因为克劳德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他想过去抱住他,却被一句话钉在原地。“不过你们赢了,我没有权力决定你们的人生,想要什么训练告诉我,我会尽量办到的。”
安吉尔无法反驳。他也是希望得到格斗训练的人之一,并且不觉得萨菲罗斯的说法有什么错。但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正确的事并不总是好事。
他知道萨菲罗斯此刻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04.
新的住地还是在原来的山头,原以为会搬家的杰内西斯大失所望。
就在别墅下方,半山腰处,还有一个弃置不用的建筑群,内里设施还相当完善。但是周围有电网,扎克斯来的第一天克劳德就警告他,去哪玩都可以,唯独不能靠近这里。扎克斯虽然野,倒也听克劳德的话,他会野只是因为克劳德的纵容。杰内西斯总是玩他大概也是觉得扎克斯受到了偏爱,尽管安吉尔认为,克劳德对他们的纵容程度其实差不多。
据克劳德解释,整片山脉都是属于他那个熟人的。这让安吉尔产生一种错觉……只是错觉,毫无依据的猜测……克劳德似乎被包养了,也许是个有钱的女人。
这种想法对克劳德而言简直是种侮辱,所以安吉尔一直耻于问出口,也就一直不得其解。
直到某一天,解禁了新地图的扎克斯兴冲冲地跑回来告诉他们新的发现。出于对居住地安全性的考量,他们去看了。
地下研究所的设备仍运转良好,打开电源时,纯白的金属地板竟然没落下一丝尘埃。他们设法进入了其中一些房间,看到了陈列在墙沿的巨大水槽,依次悬浮着被泡得发白的无鳞翼兽、张着多牙圆口的畸形蝎子……萨菲罗斯最后停留在一具人形的标本面前,仰视着对方半阖的双眼。
那双眼睛猛地睁开,魔晄瑰丽的色彩透了出来。他狠狠地撞上玻璃,冲着萨菲罗斯无声地嘶吼。萨菲罗斯不为所动,直到震动触发警报,那个人在电流中抽搐了一阵,回到了原先沉睡的状态。
他们住的地方其实是个研究基地。
扎克斯不明白为什么同伴都陷入了沉默,他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试探性地问道:“要把他弄出来吗?”
“不……暂时不要,也许会触动某些警报。”也许会惊动克劳德。安吉尔声音发苦,他没办法再往下想,却又觉得有些释然。真的,早该这样了。他一直觉得他们这种人不可能得到幸福,克劳德带给他们的生活太美好,美好得像个一触即碎的梦,现在只不过是梦该醒了。
“唔……要不我们找克劳德来——”
“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杰内西斯粗暴地打断了他,“我们和他们一样,只不过是实验品!”
“为什么?”扎克斯摸不着头脑。不,他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是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想。克劳德对他们很好,不是吗?
“为什么?看他的眼睛!”杰内西斯猛地锤上玻璃,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大口喘息着,声音里压抑着暴怒,“克劳德的朋友是这里的主人,他为他工作!所以他不担心钱的问题,所以他将我们收集回来,所以他不教我们战斗……所以他从来不会生气,因为在他眼里我们什么都不是!”
扎克斯觉得杰内西斯整个人都不对劲,情绪激动过头了。不止是杰内西斯,其他人也……他看向安吉尔,因为安吉尔一贯是他们当中最沉稳的那人。“安吉尔?我们回去问问克劳德?”
安吉尔不知所措地别开脸,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很羡慕扎克斯,能够这样毫无芥蒂地信任克劳德,而他却做不到。他悲哀地发觉自己是不想失去克劳德,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重新回到那人身边,就像他一直能待在那个小房间里一样。但是现在的他已经做不到了。
“不,等等,万一克劳德根本不知道呢?”扎克斯整个人都懵了,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做些什么,事情马上就会往很可怕的方向发展,“他也收养了丹泽尔,他从不阻止我们练习,更没有限制过我们的行动……”
“那也要我们跑得了。”杰内西斯讽刺地说,“你以为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呃……那天他在森林里烤肉,我顺着味道过去。克劳德把肉分给了我,我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所以就跟他走了。难道你们不是吗?”
杰内西斯翻了个白眼,“萨菲罗斯,你的决定?”
一直静静伫立在水槽前的男孩缓缓转过身来。早先他一直在凝视那个样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想法总是很特别,并且,在预测克劳德这件事上十分有效。安吉尔不确定自己究竟想得到怎么样的回答,但是无所谓,他想要被说服,他只是需要有一个人替他做出抉择,而萨菲罗斯总是足够坚定。
萨菲罗斯漫不经心地敲打着玻璃,一下两下,清脆的声响敲在他们心上。渐渐地,阴郁的脸上浮现出残酷的笑意,“不想让他追上来的办法只有一个,不是吗?”
在安吉尔反应过来以前,扎克斯暴怒地吼道:“不可以!我不会让你伤害克劳德的!”
扎克斯一定知道些什么,关于萨菲罗斯的过去,他是和萨菲罗斯一趟被带回来的。就是在这一刻,安吉尔明白萨菲罗斯做过什么了,他做到了安吉尔一直想做却被克劳德制止的事。是因为这样才阻止他的吗……还是说,只因为克劳德和研究员是一伙的?
“别天真了,狗崽子。如果我们不杀了他,等撕破脸的时候,我们只会被他打倒在地,然后变得跟这东西一样。”敲击玻璃的手指一顿,嘴角的笑容扩大了,“山里有毒的东西很多,安吉尔,你应该认识不少?”
“我……”
“别听他的安吉尔!”
“魔法是个问题……不过恰巧,治愈是他唯一愿意指导我的魔法,所以目前他身上没有回复类的魔石。安吉尔,背叛者不值得怜悯,我们才是受害者。”
“我做不到!”安吉尔后退一步,抖抖索索地摇头,光是想到克劳德会死这件事就变得无法忍受,“我们就这样离开不行吗?”
“你自己明白这个主意有多蠢。”萨菲罗斯强硬地拨开扎克斯,“还是家人游戏已经彻底将你腐蚀?没有人是可以相信的,安吉尔,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不要相信任何人……我忘了,这种说法没有意义。”毒蛇嘶嘶吐出信子,他已经找到安吉尔最大的弱点,“或许你可以不在乎被伤害,那么,我呢?杰内西斯和扎克斯呢?如果克劳德要伤害我们,你怎么做?”
萨菲罗斯凑到安吉尔耳边,残忍又愉快地吐息:“你要看着我们被杀死吗,安吉尔?”
同类和背叛者谁更重要,安吉尔?
安吉尔不知道。他在漆黑的夜里拼命奔跑,逃离倒在地上紧闭双眼的克劳德,逃离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的扎克斯。现在不管扎克斯也没关系,没有人会再伤害他。也许最后带给他伤痛的人就是自己。是的,他们不配拥有那么美好的东西,因为卑劣和自私早已深深地刻在骨子里。
渐渐地,跌跌撞撞的步伐缓了下来。前头的萨菲罗斯和杰内西斯不得不停下,回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究竟……做了什么……”安吉尔捂着脸,慢慢地蹲下去。他们杀了他,而克劳德竟真的完全不曾防备。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一点,克劳德是相信他们的。“我要回去。”抹了把脸站起来,他无法忍受再也见不到克劳德的生活,可直到失去他才明白这一点。
“有什么意义吗?”萨菲罗斯踩在树根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想救他?可是克劳德已经死了,是你摘的毒草,而我们亲眼看着他吞下去,他没救了。”
安吉尔摇头,不去理会萨菲罗斯冷酷的质问,那只会令他想起自己对最重要的人做了什么。他望向来时的路,黑漆漆的一片,眼中充满眷恋,“我已经无处可去了。哪怕是自由的、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可我还是想留在他身边……我想再看看他……你们走吧,我回去了。”
没料到是这种答案,萨菲罗斯与杰内西斯皆是一怔。僵持了一会,杰内西斯率先开口:“我以为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在克劳德和我们之间,你选的是我们。”
“我后悔了。我喜欢他。我在乎他。”安吉尔泫然欲泣,眼中魔晄的靛青色被洗得黯然,“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并且小心翼翼地不去相信他为我做的每一件事。不是的。我不是不相信他,我只是太害怕了,害怕总有一天克劳德会像妈妈一样离开,所以我不能在乎他。”他悲哀地看着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下得去手。可是他又清楚地知道,最终做出决定的是自己,所以承受现在的报应是活该。“可是不行……现在我知道了……我不能没有他……”
“如果这是你的答案。”萨菲罗斯紧缩眉头,最终还是高傲地点了点下颌,“我在尊重你。”
安吉尔释然地垂下肩膀,转身往回迈步。
动作一顿。
赤身裸体的男人弓着身子站在他面前,眼神呆滞,表情僵硬,涎水滴滴答答落在枯叶上——早上在实验室看到的那人,他逃出来了。安吉尔心下一片骇然,他们竟然没有一人注意到这东西靠得这么近。
“蹲下!”
安吉尔想都没想服从了指令,长刀擦过头顶断掉那东西伸出的利爪,紧接着没入胸膛。没有血,只是沉闷的啵的一声陷下去。萨菲罗斯紧随其后跳到安吉尔面前,反手将刀拔出护在身前,间隙里安吉尔得以站好调整态势。
怪物无声地退回黑暗中。
他们就为了这种东西,杀死了克劳德?罪恶感令安吉尔几欲作呕。
三人背倚背团成圆形,警惕地等待下一波袭击,动作配合无间,仿佛练习过千遍万遍,但这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夜间的森林有许多声音,蝉鸣、猫头鹰叫、爬虫窸窸窣窣,他们无法分辨进攻的声音来自何处。魔石光芒闪烁,屏障率先建立起来,无论如何,至少提供了一点微弱的安全感。
夏季罕有的落叶声。
“上面!”萨菲罗斯掌心贴上刀背,猛地转身向上一挡,瞬间被冲劲砸进地里。骨头发出咯咯悲鸣,手臂撑不住地弯曲,尖锐的獠牙正逐渐贴近。
安吉尔与杰内西斯反应极快地前踏半步,身子一拧借势回转,一个挥拳一个挥剑,同步向怪物砸去,恰到好处地封住了前后退路。见状萨菲罗斯小腿往上一踹,将它顶向攻击的路径,旋即推合体剑的副刀斩向脖颈。
入耳是清脆的碰撞声。
萨菲罗斯的刀竟被獠牙锁住了侧边,与此同时仅剩的利爪猛地捅向他的头颅。欲要救援的安吉尔与杰内西斯被忽然裂出的骨翼挡下,然后一个振翅被甩到一边。吃紧的萨菲罗斯偏头避开致命的第一击,魔石在口袋里发烫,施发速度却跟不上。
引擎的轰鸣逐渐放大,耀眼的强光迫使它闭上眼睛,短暂地停顿了一瞬——
摩托横空出世!
轮胎狠狠碾上怪物的脸,狂暴地将它卷进车底,绞肉机般绞成碎片。然而落地时失去了重心,车身一个歪斜滑了出去,轰然撞上巨树。驾驶员被甩了出来,在地上翻滚几圈后堪堪跪立,瞬发的火焰精准引爆坐骑。
金红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坚毅的目光分外动人。
“……克劳德?”安吉尔失声道,不敢相信地睁大眼,冷了一会才如梦初醒地奔过去,踉踉跄跄,狂喜万分。
萨菲罗斯没有动,杰内西斯也没有。
靠近的时候安吉尔才发觉克劳德看起来糟透了,冷汗涔涔,浑身震颤,揪紧胸前的毛衣急促地喘息着,嘴唇泛着危险的乌青。他想确认面前活着的人不是幻觉,可是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有什么资格碰他?
克劳德勉强喘匀了呼吸,借着大剑站直身子。看着安吉尔他一把抓住安吉尔缩回去的手将男孩拉过来,“眼镜戴了吗……很好。”
“你还好吗?”安吉尔一下就哭了出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放开他,克劳德提着剑朝另外两人走去。萨菲罗斯咬紧牙关站起来,长刀再次立在身前,他发觉自己竟然在颤抖。他在害怕。
克劳德根本不理会这番色厉内荏,摘下挂在脖子上的护目镜扔了过去。
“什么意思?”接住黑色的墨镜,萨菲罗斯狐疑地眯起眼。
克劳德已经来到杰内西斯面前,在男孩能够说出什么恶毒的话以前,动作迅速地在自己眼角抹了抹,再次睁眼时透出魔晄荧亮的色彩来。见杰内西斯呆呆地看着他一动不动,不耐烦地抓起他的手把镜片放了上去,“戴上。”
“克劳德你——”
“戴上!”
“现在回去。”克劳德开始往回走,上空螺旋桨的轰鸣正在靠近,远处探照灯此起彼伏,“神罗部队已经封锁了外沿,只有实验区是安全的。”
萨菲罗斯固执地挡在他身前,“到了这个地步还惦记着抓我们回去?还是说我们就是这么珍贵的样本?你知道的吧……既然已经动手了,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
克劳德一愣,随手弹开刀刃,“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鬼?”他咳了一下,因为萨菲罗斯的不配合,试了几次才把护目镜套上去,“脱逃的样本不止一个,它们触动了警报,神罗已经派人来善后了。如果不想被误伤——”
话音被吞没在枪响里。
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一幕被无限放慢。安吉尔眼睁睁地看着克劳德跪下,吃力地挣扎了几下,最后软软地栽倒在萨菲罗斯身上,再也没有了声息。副刀脱手下坠,萨菲罗斯怔怔地抱住他滑落的身体,脸上一片空白。
“目标清除。重复一遍,目标清除。”远远的无线电声音传来,红外瞄准镜的反光被他们所捕捉,“发现人类小孩,请下达指示。”
安吉尔发不出声音。呜咽被扼杀在喉中,剧痛要将心脏撕碎,他原以为不会再这么痛了。命运和他开了个残忍的玩笑,在他以为一切能够挽回的时候,把所有的美梦无情地打碎给他看。不……都是他的错……平时克劳德一定能躲开的……他忽然发出一声扭曲的哀嚎,跌跌撞撞跑到青年身边。
松松垮垮的护目镜从萨菲罗斯脸上松脱,露出缩成细缝的瞳孔。他将克劳德扔进安吉尔怀里,胸前浸透大片湿漉漉的血渍。一个人竟然有这么多血吗?安吉尔撑着克劳德跪下,哆嗦着触碰他的胸膛,然后绝望地将抱住他的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惨白的脸颊上。无所谓了,无论是萨菲罗斯握紧大剑,还是杰内西斯捡起魔石,他都不在乎了。他只想和他在一起,其他一切都毫无意义。
“不要离开我……”他终于说了出来。
一只大手按上安吉尔的脑袋,轻轻揉了揉。安吉尔震惊地瞪着克劳德,眼眶里还蓄着泪水,鼻涕可笑地挂在鼻尖,刺溜一声又吸了回去。克劳德淡淡一笑,嘴角开开合合,血又漫了出来,“……”
安吉尔连忙低下头,中途牵动克劳德的伤口,皱眉的动作令他心惊肉跳。
“安吉尔……阻止他们……”
“先治好你!魔石……天啊我竟然忘记魔石……”安吉尔慌乱摆头,却找不见萨菲罗斯的身影。不,不要这样,不能再来一次了,他会跟着死掉的。“我去找他们要魔石,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去阻止他们!”克劳德恶狠狠地按下安吉尔的脑袋,额头猛地撞在一起,“听着,你们的手不能沾血,永远不能!”安吉尔被他眼中爆发的神采深深震撼,那么浓烈,那么耀眼,那么……美丽。然后头上的手无力地松开,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安吉尔抓紧他垂下的手,抵在额头无声地啜泣着,尔后轻手轻脚地放下他,向萨菲罗斯离去的方向奔跑。他知道必须很快,在敌人找到克劳德以前,在死亡夺走他以前。他不能总是这么懦弱,如果是为了克劳德,他要努力做一个英雄。
铃声回响在稀疏的林地里,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直到一只做工考究的黑皮鞋踢中了它。从枯叶里捞出摔得变形的PHS,雷诺哇哦了一声,称赞了下厂家的良心。鲁德戳戳他,被他不耐烦地顶了回去,然后在同僚的示意下看向前方。
05.
“唔……所以你们是克劳德的朋友?”扎克斯思考良久,然后语出惊人。
嘴角抽搐了一下,鲁德不太明白扎克斯的逻辑,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他所能做的就是绷紧脸皮,保持住高深莫测的形象。因为他知道,一旦扎克斯发觉自己无法对小鬼动怒,那就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灾难。
“为什么大晚上的还要戴墨镜?”小狗跪立在椅子上,好奇地去捞鲁德的墨镜,理所当然被躲开,“小气鬼,既然是克劳德的朋友,给我看一下又怎样!”
“我们不是朋友。”鲁德认真地说,但不知为何,在扎克斯纯真的目光下这句辩解显得苍白无力,“只是有些关系……业务上的关系……会救他只是顺便。”顺便弥补工作上的失误。鲁德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这件事被雪崩的其他成员得知会有什么后果,尤其是蒂法。
他认真地思考请求克劳德保密的可能,然后绝望地发现真正堵不住的应该是扎克斯的嘴。所以说,他讨厌小鬼。
“我知道的,杰内西斯也从不承认和我是朋友,他总是很害羞。”若无其事地说着可怕的话,扎克斯将桌子敲得咚咚响,“实验室里的那些是什么?”
鲁德放弃纠正这个说法,他不想被认为很害羞,何况扎克斯换了话题。需要小心应对的话题。“扎克斯,这是秘密,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不能就这么问出来。”尤其是萨菲罗斯在场的时候,鲁德不敢想象知道真相的他会有什么反应,再次“让整个星球付出代价”?所幸银发男孩抱膝缩在沙发上,似乎对这边的谈话充耳不闻。他正盯着房门。
“可是我想知道,因为那些东西克劳德才受伤的,我不希望他再受伤。要怎么问你才会告诉我?”
“秘密就是不会告诉你的意思。”
“我明白了。”扎克斯点头,觉得这个大块头还是很友善的。如果他问杰内这么多问题,保不准就要被打,当然他也会打回去,最后一起被克劳德罚站。“那我待会去问克劳德,克劳德去问他的那个熟人,虽然麻烦点,结果一样也行。”
操。鲁德简直怀疑这就是他认识的那个扎克斯了,还是说难搞的人从小就会苗头渐显?算了,“我们在寻找将他们变回去的办法。”
“你不是不说嘛,没想到这么大的块头也会害羞。”
“害羞与否和块头没有……别得寸进尺,坐下安静听!”鲁德简直想打他,没动手只是原则问题,绝不是怕和斯特莱夫扯上干系,“曾经有一群人做了错事,给星球带来了灾难,他们自己也得到了惩罚。如今我们正试图进行弥补,让一切回到原本的轨迹。”他说得非常不自在。萨菲罗斯的存在令他欲言又止,但是方才真正阻止他说出口的是罪恶感。他以为作为塔克斯不会有这种东西,但也许它们只是潜藏在某个角落,总有一天会被翻到最外面。
“那群犯错的人是你们吗?”扎克斯托腮凝视,一针见血得可怕。他就是不懂什么叫读气氛。
“……是。”鲁德迟疑地回答,迟早会知道的。
“哦。”
“哦?”哦是什么鬼?这么平淡?
男孩理所当然地点头,“你们犯了错,你们在弥补错误,还有问题吗?所有人都会犯错,很正常。只要不像萨菲罗斯那样死不认错就好。”他厌恶地皱起鼻子,小嘴撅得高高的,刻意拔高了声音,鲁德几乎想捂住他的嘴,“我不会原谅他的,除非他给克劳德道歉。他总是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从来不知道反省自己。”扎克斯换了只手支下巴,他似乎真的不擅长保持安静,“不说他了。鲁德,我们会变回去吗?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鲁德一窒,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他想他是害怕这个问题的,他没有办法面对扎克斯如此直白、单纯的提问,他的心沉甸甸地坠到胃底。这不是他的错,可他也曾在其中推波助澜,他们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鲁德以自己所能尝试的最为轻缓的语气问道:“你想变回去吗?”
“不想。”
“……”满腔莽汉柔情霎时变成糙汉骂娘。
“为什么要变回去?”扎克斯奇怪地问,“就是因为和普通人不一样,我才会遇到克劳德,他才会带我回家,这不是很好嘛。”他总是能从最好的角度来看待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为什么不让自己变得快乐呢?“而且现在,克劳德和我们是一样的。一样!所以我们的联系比其他人更紧密,嗯,我很满意,最好不要变回去。”
“小狗,你再说下去那个光头就要炸了。”雷诺掩上房门,适时的出现将鲁德从恼羞成怒中拯救出来。他出现在客厅的瞬间,几双绿莹莹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这待遇吓得他汗毛倒耸。说真的,连克劳德这么坚韧的生命都会沦落到这一步,他觉得自己可能不是一合之将。
扎克斯跳下椅子,风一般地凑到雷诺跟前询问情况。鲁德忽然意识到,也许他并不是真的那么想聊天,只是不安的时候需要分散注意。雷诺紧张的时候也会变成话唠,对鲁德而言太过熟悉。那么,另外几个小鬼也是在不安?这个猜想令他稍稍放下心来。
软弱是人类才有的情感,不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药不在,也许上次搬家的时候丢了……我已经联系总部,药物一会儿就空运过来,待会要跟我去搬吗?”
“为什么不用魔石?”扎克斯越过雷诺就要往房间里走,却被拉着衣领拽了回来,“喂,我要去看克劳德!”
“魔石对他没用。”雷诺抓抓头发,“他还没醒,你最好让他休息——”话音未落,男孩泥鳅般从T恤里滑了出去,眨眼便消失在走廊尽头。阴郁的心情被冲淡些许,雷诺笑笑,步入客厅。
好了,嬉皮笑脸的时刻结束了。
雷诺并没有急着发表意见。显而易见,在场的除了扎克斯没有一个是无辜的,那么他只需要等待。沉默最能让人胡思乱想,也最能让人良心煎熬。如果他们还有那种东西。
他坐到刚刚扎克斯的位置,饶有兴致地打量桌上的剩菜。不怎么丰盛,做的人也不太用心。当他用叉子撩着钩吻啧啧称奇时,安吉尔终于控制不住地全盘托出。
而听完事情的经过后,雷诺对这几个前特种兵只剩深深的服气,特别是萨菲罗斯。
“是这样的,为了表示这场谈话的郑重与严肃,我决定先交代一下我的背景。”雷诺清了清嗓子,叉子灵活地被把玩在五指间,“我做过的最冷酷的事是按下了一个开关。那是一连串炸药的开关,按下去以后弄死了大概有七十万人?我也不清楚,毕竟太多贫民没有登记。基本上无冤无仇,我甚至不认识他们,然后我杀了他们,毕竟职责所在。”说到兴起,他差点吃了一叉满满的毒草,赶紧扔下叉子,“有没有觉得和你们像?”
啧啧啧,萨菲罗斯的眼神简直像要杀人,但是雷诺一点也不怕,因为现在的萨菲罗斯打不过他。这种性格经常被人评价为贱兮兮的。“当然,这绝对不是讽刺,我没有骂自己的习惯。我只是想说明一件事,用你们最能理解的方式——我是个自私的人。自私意味着我和克劳德那个蠢货不一样,无论什么事,我都会从自己的利益考虑。”
“也许我说的还不够明白?意思就是,我觉得你们很危险,我想并且我会杀了你们。”
没有人动弹。这让等待袭击并做好万全准备的雷诺很是尴尬。不过他的优点就在于过硬的心理素质,马上调整好心态。“明智的决定。你们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保证你们好好活着的人就是克劳德,对其他人而言你们死掉会更好。如果你们想活下去,克劳德就必须活着,希望这一点能被铭记在心。”
“所以——”雷诺悍然一拳砸上桌子,“妈了个逼的你们这群天杀的怪物,管好自己肮脏的手脚,别再搞出这种破事!”
平复了一下因为怒吼而紊乱的呼吸,雷诺悄悄在桌底下揉了揉砸痛的拳头——实验区的设施都是特别强化的,“以上。欢迎提出自己的见解。”
没有人说话。意料之外。本来雷诺以为要应付诸如“伤害他的是你们”“我们会变成怪物是谁的错”这种他也无法反驳的指责。但是三个小鬼都安安静静地坐着。安吉尔羞愧得几乎将脸埋到地缝里,杰内西斯紧咬嘴唇撇开视线萨菲罗斯……萨菲罗斯倒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男孩柔和的五官里有着将来暴戾的影子。
雷诺觉得不对,“鲁德,你是不是用沉默了?”
“没有。”鲁德岿然不动。
“药是怎么回事。”清脆的童声被压得极低,透着股阴冷的味道。
扎克斯对他的评价是对的,雷诺不由得想,萨菲罗斯永远也不会直面自己的错误。他太骄傲了。“没什么。为了防止你们在那个上面动手脚,无可奉告。”他懒洋洋地向后靠去,大长腿搭在桌子上,一派舒适惬意,“或者——求我?”
他知道萨菲罗斯不会低声下气地求他,但是他也压根打算告诉他。
当天夜里克劳德状况不太乐观。毒液循环在他的身体里,没有解毒剂,只能依靠代谢将它们同化。为了加快代谢速度,他的体温在升高。雷诺不大懂医学方面的知识,只是之前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为了将热量留住,体表的血管收缩,皮肤冰冷苍白,然后在核心体温升高的同时依旧冷得发颤。通常这个时候保温就够了,但问题是这一次不能把他泡在浴缸里。他已经将克劳德塞进棉被里,并且把暖气开到最大,祈祷这样会有用。
……其实没用也无所谓,不会死的,只是会恢复得慢点。
不过雷诺忘记跟他们说了。
再一次推开房门观察情况的时候,红发的塔克斯一愣,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四个孩子团在克劳德身边,像小动物一样温暖着他,暖气在脸蛋上蒸出两坨酡红,过高的温度令他们睡得极不安稳。萨菲罗斯窝在克劳德蜷缩的怀里,霸道地占据了最热但也最近的位置,随时确认他的心跳。
然后他想,或许萨菲罗斯不会认错,但是他们之间早已达成某种和解。
雷诺重新掩上门。
昏睡的日子持续了两天。期间雷诺定期将针剂推入克劳德的静脉,每次都要顶着萨菲罗斯探寻的视线——这意味着每一次他都在场。说实话,雷诺不太能理解这种转变。萨菲罗斯守着克劳德,如同恶龙守着珍宝,随时要将入侵者撕成一千片。可是冷酷地下毒的人也是他……不,不对。
雷诺心下骇然。他忽然就明白了。
“这到底是什么?”萨菲罗斯按住他的手,因为震撼,雷诺甚至没注意到对方的动作,“没有任何治疗效果,你们正在对他做什么?”
萨菲罗斯并没有任何改变。男孩正警惕地环抱着睡美人的脖颈,如同缠绕住猎物的米德加巨蟒,嘶嘶地吐着信子。他想要杀死的不是背叛者,而是会离开他的克劳德。
“这是——”这是营养剂,单纯补充体力而已。他下意识地想要说出来。
“唔……”
金发的青年微微蹙眉,适时终结了雷诺的失态。他睁眼时还无法聚焦,茫茫然的,像是裸露在世界面前的雏鸟,脆弱而无助。萨菲罗斯的注意被吸引了去。他曾无数次端详克劳德沉睡的脸,温顺的,宁静的……毫无生气的。而现在这张脸鲜活起来,带着他从未注意过的吸引力。
萨菲罗斯跪坐到克劳德身边,探手替他挡去过强的光线。
“爱丽丝……?”沙哑的声音溢出,像是撒娇般眷恋地确认。
萨菲罗斯抿着唇,不说话。
睫毛刷过掌心,酥酥痒痒的。克劳德微微偏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我一直很想你……这一次……终于回到你身边了吗?”
场面一度很尴尬。雷诺不知道是否应该出言提醒,但是说实话,萨菲罗斯的表情……看起来真他妈爽啊!
“爱丽丝是谁?”萨菲罗斯终于按捺不住。
这一次眨眼的动作变得清晰。沉默了一会,克劳德移开萨菲罗斯的手,“其他人怎么样了?”
“爱丽丝是谁?”萨菲罗斯按住正要坐起来的克劳德,却被轻巧地推开。
“不是谁。”克劳德扯开衣襟,觉得热得有些过分了。他脱掉冬天的厚睡衣,露出精瘦的上身,看到绷带时伸手扯了扯,没找到接口旋即不再理会。“雷诺,我睡了多久。”
“两天。”雷诺将针剂丢给他,语气有些苦涩,“恭喜,在远离人类的道路上又前进一步。”
“克劳德。”萨菲罗斯拽住他的手,倔狠地盯着他,“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他不能接受就这么被无视,至少责备他、质问他,而不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平静模样,“看看我,不要就这样揭过!”
“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
“……”克劳德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也似乎在犹豫,“我一直不太明白你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次究竟是什么问题,只是以后有什么不满直接针对我就够了,不要牵扯到其他人。”他掰开萨菲罗斯的手,从床边站起来,“你该考虑一下安吉尔的心情,他把你当作朋友。”
萨菲罗斯一噎,“就算杀了你也无所谓?”
“无所谓。随你喜欢。”克劳德想都没想理所当然地答道,完全不明白萨菲罗斯为何又生气了,不过在他的概念里,“萨菲罗斯”这个词本身就能解释很多问题。他不再管他,捞走床上的针管,兜进浴室里。
男孩愤愤地一拳砸在床上。
雷诺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继续低头发邮件。他的事情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再待下去的话鲁德大概真的要抓狂。而且说实话,他不太喜欢和清醒的克劳德共处一室,那家伙总是臭着张脸,像个行走的污染源,随时散播负面情绪。
被暗杀绝对不只是这几个小鬼的错。
手指在按键上一停,他忽然想到一个绝佳的主意。就当是偶尔做做善事?雷诺喂了一声唤起萨菲罗斯的主意,确定浴室淅沥沥的水声暂时不会停下后开口,“喏,你不是想知道那个药是什么吗?”
萨菲罗斯抬起头。
“具体我也不清楚,但似乎和精神疾病有关。”有点想笑,但雷诺还是强悍地忍住了,平日嘻嘻哈哈的家伙严肃起来总是更具说服力,“克劳德有很严重的心理障碍,他不是故意这种态度的,他对自己比对你们苛刻多了,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再说下去就要露馅了,雷诺强行忧郁地望向浴室的方向,无法直视萨菲罗斯震惊的视线,“对他好点,拜托了。”
冲掉一身黏腻的汗渍,克劳德出来时,塔克斯已经识相地离开了。萨菲罗斯还待在床上。克劳德换上平时的衣服,准备去看看其他孩子的情况。
忽然萨菲罗斯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什么鬼?
有病的NG集
第三幕 •神兵天降
“导演,你确定要先把主剑先投掷下去?”
“根据动量守恒定理,最开始射出去物质的质量越大,减速效果越好。”
“可是主剑出去了,剩下五把我要怎么抓?”
“……”
第四幕 •克劳德的隐形眼镜
“戴上!”
“……”
“戴上!”
“克劳德……你眼睛太大,戴你的我害怕……”杰内西斯哭丧着脸。
“……”
第四幕 •暴走的萨菲罗斯
他将克劳德扔进安吉尔怀里,胸前浸透大片湿漉漉的血渍。
“我操!”克劳德被人造血呛了一口,“不先抢救一下我吗……”
第四幕 •哭泣的安吉尔
克劳德淡淡一笑,嘴角开开合合,血又漫了出来,“……”
安吉尔侧耳倾听。
“安吉尔……鼻涕别滴我身上……”
第五幕 •暖床的小动物们
“讲道理,四个人要怎么团在克劳德身边?”
“我在怀里,你们随意。”萨菲罗斯如是说。
“操!”杰内西斯被踹到一边,愤愤地滚去后背的位置时发觉扎克斯已经捷足先登,只好委屈地缩在膝盖边。
安吉尔:“???”
暖脚?
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