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部分 文森特x克劳德 要素警告
08.
“唔……”
细微的呻吟引起了文森特的注意。他从窗边迅速回到床头,举起他的三管火铳,紧张地等待青年睁开眼。迎接他的是一双无机质的绿眸,狭细的瞳孔正缓缓锁定他。
“你是谁。”文森特将食指搭在了扳机上。
克劳德试着移动身体,旋即痛苦地扭曲了面庞,“文森特……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他感觉到腹部温热地湿了一片,黏答答的,剧痛之下却分不清究竟是哪里在流血,“比如……扔几个回复……?”
“魔石对你没用。”
就是这样,如果你能某种程度上免疫攻击魔法,那么没理由回复类的会奏效,没那么好的事。通常克劳德带的回复也不是给自己用的。文森特收起枪,掀开被子检查伤口,发现又开始流血时心下一沉,利落地剪开绷带。
某种生物留下的撕裂伤从腹部划到胸膛,几乎穿透了皮肤露出内脏。但是这对克劳德而言算不上致命伤,致命的是伤口开始发黑溃烂,并且有扩散的迹象。星痕。伤害他的是萨菲罗斯残留的思念体,而那种思念只有一个目的——在克劳德身上留下他的痕迹。
恶趣味。
“很严重吗?”克劳德竟然还有心情笑,“那算了。如果我死了,说不定哪天也会被星球吐出来,到时候你要对我负责。还有,我不喜欢野菜,但是我可能因为害怕吸血鬼而不敢告诉你,你一定要记得——”
“闭嘴。”文森特低斥,因为床上渐渐晕开的血迹着急了。
“哈。”原本只是轻轻的嘲笑,血却一下子呛了出来,剧烈的咳嗽之下伤口大面积地崩开了。他开始痛苦地挣扎,吸血鬼迅速按住他的肩膀,膝盖压紧他的大腿,避免更严重的二次创伤。冷静得近乎严苛,文森特在他耳边快速说道:“如果你死了,我会告诉蒂法,你自杀了,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你在乎的东西,包括她。”他感觉到手下的身体无力地痉挛,呼吸也变得越来困难,“丹泽尔会知道他的英雄是个懦夫,最终输给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幻影。至于我——”
他捧住青年的头颅,垂下头,轻轻舔了舔染血的嘴唇,旋即深深地吻了下去。血腥的甜味化开在口腔里,又被吐在旁边的枕头上,血液里夹杂着深色的毒素。几次往复,终于清干净气道。额头相抵,专注地望进那双青绿的眼睛里。
“我会把你当宝贝似的养着的四个小崽子都杀死。他们无法回归生命之流,也无法抵达应许之地,最后只会变成毫无意义的虚无,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涣散的瞳孔勉强聚焦,最后轻微地点头。文森特这才放开他,皱着眉,用力地将干净的绷带缠紧,剧痛之下青年闷哼起来。当止血结束时,冷汗已经将他湿透,像水里捞出来般陷在床里。文森特也好不到哪去,皮衣湿哒哒地贴着脊背,黏腻不已。
“我……打败他了……是吗?又一次的?”
“是的,手下败将而已。但是如果你能稍微注意一下防守,我会更欣赏的。更别提你竟然没•带•武•器。”
“究竟还要多少次?”
文森特避而不答。他抱起克劳德,小心地移到旁边干净的床上。“你的伤我处理不了。我会带你回米德加,但是在那之前,你必须恢复到可以移动的程度。”
“我已经……很累了……”
“你可以睡一会。”文森特坐在床边,用属于人类的那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而克劳德微微眯眼,撒娇般蹭着,这让文森特感觉像在安抚一只大猫……或者更像黏人的雏鸟?“睡吧。”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温柔地保证道,“我会一直在的。”
消耗了过多的体力,克劳德很快沉沉睡去。文森特一直坐在他身旁,凝视他似乎永远无法变得成熟的青涩脸庞。克劳德很少会表现出这么脆弱的样子,但是有时候,在他面前会不自觉地像这样撒娇。也许自己被当成了像父亲一样的角色,但也许还有更多更复杂的。他们都很孤独,在如此漫长的孤独中,一点点的陪伴就会变得如此温暖,令人沉迷其中。
当PHS不合时宜地响起时,文森特第一反应是从桌上抓起它,扔出了窗户。
“……”
他忘记了还有静音这个选项,不得不站起来,去猎人小屋外头捡。有草和泥土缓冲,倒不至于摔坏。当他试着离开时,克劳德发出了不安的呓语。文森特不自觉地轻笑,弯下腰,吻了吻他皱起的眉心。
PHS还在不依不饶地骚扰。
文森特这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PHS,是克劳德的。如果是蒂法,他应该编一个怎样的借口?或许不必理会,因为克劳德本身就不怎么接电话。所幸,文森特很快发现他不用面对这样的难题,来电是一个座机号码,备注是“家里”。
他明白了。
“克劳德?”难掩欢欣雀跃,“太好了,你终于——”
“我是文森特。”隔着窗户,他时刻注意青年的状况,“克劳德现在不方便,有什么需要转告的吗?”
“……文森特?他怎么了?等等萨菲罗斯……!”
一阵嘈杂,对面换了个人。文森特知道是谁了。曾经,他们一伙人,为了各自目的踏上旅程,将世界从他的阴影下拯救。时至今日,他留下的威胁也未曾断绝。对文森特而言,萨菲罗斯既是一个威胁,也是一个遗憾。但是现在,当他听到那个故作成熟的声音,焦急却又刻意掩饰时,忽然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已经过去了。哪怕是那个萨菲罗斯,也能拥有重新开始的一天,而他们都将学会适应这种改变。
“他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睡着了。”尽可能表现得轻松慵懒,渐渐起了作弄的念头。在经历了一个昼夜的担忧、终于得以暂时放心的此刻,文森特也需要一点发泄,毕竟他知道克劳德为何毫无准备地奔赴战场。“昨晚(的战斗)让他太过疲惫,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萨菲罗斯会是什么表情?光是想象便令他心生愉悦。给他们添了这么多的麻烦,带来那么多伤害,一点小小的报复并不过分。
“……让他接电话。”
压抑的愤怒快要溢出来了。看惯了萨菲罗斯的高傲与从容,现在的他真令人新奇。文森特想笑,并且真的笑出了声,这无疑是嘲讽至极的。“学着做个乖孩子如何?你们平时已经够让他烦心的。”
“让•他•接•电•话。”
再撩下去怕是要炸了。
但是文森特会在乎吗?
他按下静音,回到房间,将PHS丢在枕头边。然后抚摸着克劳德的脸颊,慢慢地、细致地亲吻他的眼睑、嘴唇、脖颈,接连不断的骚扰让他发出柔软的呻吟。绿眼茫然地睁开,“嗯……Vivi……?”
配合完美。
挂断电话扔出去,文森特若无其事地劝哄着被他吵醒的大孩子重新入睡。这并没有任何困难,克劳德很快就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等他醒来,甚至不会记得这个小小的插曲。
文森特若有所思。克劳德确实不是那种会发现的人——他是自卑的,童年的影响会贯穿人的一生,往往连本人都意识不到——萨菲罗斯的表现,那种异常的占有欲,对克劳德而言大概更像厌恶。文森特知道,萨菲罗斯在嫉妒,但是他不打算点明这一点。萨菲罗斯必须习惯这个事实:克劳德不是他的东西。
而文森特会是教会他的人。
不过在那之前……文森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松懈之后,疲倦如潮水般涌上。他向壁炉添了更多的木头,确保火能维持一段时间,然后才在克劳德身边找了个位置慢慢躺下;这种小心是多余的,因为很快,克劳德无意识地向他靠近,哪怕疼得发出轻哼,也还是缩进了他的怀里。
等待对双方而言都是漫长的。
文森特在林中小屋停留了差不多三个星期,在此期间,他们自然是失联了。每天克劳德都在恶化和好转中挣扎——杰诺娃不会让他死去,却也不允许他好过。某个早上,文森特发现草结了霜,离大雪不再遥远,他不得不下定决心带他离开。
而在另一边,自从萨菲罗斯一言不发地摔了电话,一切就陷入了冰点。他们再也联系不上克劳德或者文森特,也无法从萨菲罗斯那里得到只言片语,只能勉强推断克劳德的状态还算安全,在惴惴不安中数着日子过去。
最开始的时候,杰内西斯还试图表现得和往常一样根本不在乎,他是那种能连续看完十几本书的人,而家里的库存足够他消磨时间。但是当他开始想“看完这本,克劳德该回来了”时,日子就变得难熬起来。一本,一本,再一本……最终他忍无可忍地扔下书,加入了家庭煮夫和二逼少年的日常唠嗑中。
他竟然开始跟扎克斯友好共处了。见鬼。
“也许,我们会有一个新伙伴。”安吉尔推测。
比起扎克斯的“被疯狂的科学家抓走了”还有杰内西斯的“失去了恋人陷入悲痛中的克劳德自暴自弃……(中略)最后成功拯救了世界”(他只是强行想把“克劳德的恋人死了”以及“拯救世界”塞进故事里,主要内容其实是养鸟),安吉尔的想法是最靠谱的。作为最早到来的他,对于克劳德的消失周期以及带回来更多孩子这一关联相当敏感。平心而论,不是什么坏事,比起那些糟糕的猜想;不过很快,安吉尔又开始忧愁新伙伴要如何融入他们的问题。
“明明你想得最多。”扎克斯和杰内西斯沆瀣一气。
“……无论如何,不能给克劳德添乱,也不能再惹他生气。”
“喂!惹他生气的是萨菲罗斯!关我什么事!”扎克斯咕哝,“我就见他生过这么一次气,都是萨菲罗斯的错。”
“很高兴你在‘添乱’这件事上有足够的自觉。”杰内西斯补充。
“你们两个半斤八两。”安吉尔没好气地一人盖了一巴掌,“把萨菲罗斯叫下来吃饭。”
咔嚓一声,积雪压断了冷杉的枝条。
扎克斯扭头,窝回沙发里。杰内西斯摸摸鼻子,看起来这个任务非他莫属。但是当他刚离开舒适的毛皮靠垫,萨菲罗斯已经从容地从二楼挪下来,在餐桌就位了。又是这样,有好几次,像是能感觉到他们的想法或是行动,细究起来却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说起来,克劳德确实能掌握他们的动向,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冬天的夜晚来得比平时都要早,五点多的时候,天色就黯淡下来。闹腾如扎克斯,也不想顶着冷风去玩雪,百无聊赖地缩在房间里做俯卧撑打发时间。他想早点长大,想跟克劳德出去,一起拯救世界。他跟安吉尔两个人一拍即合,稍大一点的男孩盘腿坐在扎克斯背上,起起伏伏间认真研读园艺。春天到来的时候,他们打算把实验室那片地拆了,种上大片的野百合。
水滴的声音。
动作一顿,一口气没喘上来,扎克斯整个人被压趴在地上。安吉尔合上书,“没到两千,别偷懒。”
“等等……你有没有听到哪里漏水了?”
漏水?这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虽然已经给水管做好了防冻措施,但是如果真的爆了,在冬天里处理可真是够呛。安吉尔侧耳倾听。风夹杂雪粒撞在玻璃上,噼啪作响,窗外已经是苍茫一片。
忽然间,白亮的银光一闪而过划破黑夜。克劳德回来了?这种糟糕的天气?扎克斯喜上眉梢,安吉尔微妙地生气。无论如何,他们全扑去了窗边,可是雾蒙蒙地什么也看不清。
“不对……不是摩托的引擎……”安吉尔慢慢后退,从床底抽出了他的阔剑,“去拿武器!扎克斯!”
他们没有一天忘记这个事实——自己是异类,是不被允许存在于世界上的怪物。
但是先于他们的,是萨菲罗斯飞奔而去的身影,小小的,眨眼便被风雪淹没。然后他们目瞪口呆地发现电网被解除,居住区的大门径直敞开。来不及多做准备,他们飞快地来到一楼,恰巧撞见深夜来访者裹挟着冰寒闯入他们的世界。
空气被冻结了,雪夜的苍白涌进屋子,将壁灯映照出的暖黄侵蚀。猩红的双眼、青白的皮肤,仿佛传说中的吸血鬼,不带一丝温度。他每走一步,融化的雪水就泅湿了地毯,一直延续到沙发的边缘。在那里,他小心放下抱着的青年,揭开将他包得严实的斗篷,轻轻探了探他的体温。
是克劳德。
噩梦重回眼前,安吉尔捂着嘴倒退一步,惊恐得几欲作呕。太可怕了。他的脸像死一样灰白,嘴唇泛着乌青,双眼毫无生气地闭着,仿佛再也不会睁开。有那么一瞬间,安吉尔想去探他的鼻息,却又因胆怯动弹不得。
陌生的访客什么也没说,见所有人都愣着,只得自己折回去关上门。
“克劳德他……怎么了?”扎克斯站在那儿,想碰又不敢动,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他会没事的,对吗?”
“有更暖和的房间吗?”吸血鬼问。
安吉尔如梦初醒,“楼上暖气开着,你跟我来。”
“你对他做了什么,文森特•瓦伦丁!”银发男孩压抑着咆哮插进他们之间,青绿色在他眼中燃烧,曾经也是这种愤怒吞噬了整个世界。但是现在,在文森特看来,却更像某种可怜的、无助的哀鸣。男孩为克劳德所遭受的感到担忧和痛苦,但是担忧这种情绪对他而言陌生得无法忍受,最后只能用愤怒掩饰。
笨拙至极。
但是,文森特现在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上。“我救了他,在你试图将他逼入绝境的时候把他拉回来,这就是全部。还是说,你依旧想杀死他,就和那时一样?”
“别废话了。”杰内西斯是他们当中最果断的,他忽然从后面架住萨菲罗斯。也许在力气上他们势均力敌——但更可能是萨菲罗没有用力去挣,空间被让出来,文森特不由得赞许这个小家伙。
“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安吉尔和扎克斯跟上,忐忑不安地问。
“我要去一趟米德加,在我回来之前……”
声音渐渐远去了。杰内西斯放开萨菲罗斯,他已经做好了会被揍的准备。但是没有。萨菲罗斯只是看了他一眼,沉默地走向二楼。他并没有跟着去看克劳德,在杰内西斯惊讶的视线中,径直回到自己房间,重重地甩上门。
不知为何,杰内西斯觉得这样的萨菲罗斯,看起来竟像是被抛弃的小狗。
他甩甩头,将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出脑海。
09.
空气里都是血的味道。
萨菲罗斯仰着头,闭上双眼感受着。喷溅上天花板的血液慢慢汇聚滴下,打在他的额头上,黏答答的,又顺着鼻翼、脸颊滑落。鸡皮疙瘩颤栗着爬上后颈,心脏因杀戮的震撼而欢呼雀跃。啊……这种感觉……如此迷人……如此美妙……
他慢慢睁开双眼,歪歪头,单向镜里映出自己的身影。稍稍挪动步伐,粘稠的血泊被脚掌挤开,他向镜子靠去。银灰的短发、淡绿的实验服、惨白的手术台,一切的一切都被鲜血染红。红色净化了它们,惹人厌恶的世界不复存在。荧绿色在镜中发亮,他注视着自己,恶意的笑容渐渐咧开。他知道那些畏缩的家伙在这后面,惊慌失措,丑陋不堪,而这个事实令他愉悦不已。
“等我。”他轻轻向外面比划口型。像花朵一样,钢化玻璃上的裂纹缓缓绽开。“你们都是我的猎物。”
一切都如此得心应手,随心所欲。用玻璃割开他们的喉咙,用手拧断他们的颈椎,快乐地将他们的头颅砸爆在墙壁里,脑浆溅在他的脸上。不够,不够。一朵又朵血花炸裂在金属墙壁上,妖异而美丽。
“哈……”骑坐在最后一具尸体上,萨菲罗斯慢慢地呼吸,享受这片由他制造的死寂。心砰砰地跳着,兴奋让他无法控制地喘息。他感觉到干渴,饥饿从痉挛的胃中升起,叫嚣着要吞噬更多生命。
这个星球本来就应该属于他。
忽然警报轰鸣,基地的大门在巨响中爆炸,滚滚浓烟中,崭新的世界正向他敞开。
“文森特,是他。”金发青年轻声说着,声音里夹杂着无法形容的破碎和绝望,仿佛看见了比地狱更可怕的景象,“他是萨菲罗斯。”
对方只有两个人,和基地里的研究员、警卫、热武器相比不值一提,可是萨菲罗斯奇异地感受到了威胁。总有一天他会无所畏惧,但不是现在,不是在他尚且年幼的当下。萨菲罗斯站起来,试探性后退一步,又一步,骤然暴起向实验室逃去。这里有着四通八达的走道和好几个暗门,他早已摸清,唯一制止他悄无声息离开的原因就是复仇,但是现在看来也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一脚踩上漏出来的肠子打了个趔趄,同时避开了擦过肩膀的子弹,灼热的刺痛弥漫旋即又被兴奋削弱。他想并且他会活下去,这是既定的事实,没有任何人能阻止。
接连不断的枪响和子弹弹射的声音。如果对方不是个烂枪手,那就是有意在射着他玩。下一秒子弹穿透小腿,剧痛之中他失去平衡滚倒在地,摔进了腥臭的血泊中,触手皆是黏滑的液体。他憎恨,他诅咒,他握紧拳头,拒绝就这么放弃,扶着墙一瘸一拐往前走,在墙上拖拽出几条干涩的血线。
嗒嗒的脚步声慢慢向他靠近,甚至会短暂停顿,放任他走得更远。他们会为自己的轻蔑付出代价的,萨菲罗斯想,咬咬牙继续往前。
直到一只手搭上他的后颈,不容抗拒地、决绝地将他掀翻在地。金发青年单手扼住他的喉咙,另一只手持刀,森冷寒芒抵上他的额头。
“萨菲罗斯……”青年轻轻叹息着,怜悯的眼神令男孩暴怒地挣扎。手打在他脸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血迹,却无法撼动桎梏分毫
“杀了我!”他冷笑着,干脆地摊开手,“否则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你想活下去,是么?”
“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那些人。”青年偏头,看了眼基地的惨状。他的眼睛是柔软的,痛苦的,正是那些软弱造成了他的痛苦。“他们也想活下去。如果你知道这种感觉,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他应该求饶的,应该忏悔,想尽一切办法从这个愚蠢的人类手中活下去。但是他做不到,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进而带走了所有理智。“你吃肉吗?你杀生吗?活着不就是剥夺其他生命吗?不要给自己找这种虚伪的借口,动手吧。”
“你总是这么强词夺理,我永远也说不过你。”扼在他颈部的手渐渐收紧,再也呼吸不到一点氧气,世界在昏暗中扭曲变形,“为什么你就是不能、该死的哪怕只有一次也好,试着选择另一条道路呢……?”
他没有听见后面的那些话,他只知道自己要死了。这次死亡对他而言就是结束,等待他的只有一片漆黑的虚无,他将不再思考,无法感知这个世界,但是一切秩序却依旧毫无变化地运行着。一想到这一点,死亡便难以忍受。他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啊。
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脸上,冲淡了干涸的血渍。
“克劳德……你……不行……”另一个人的声音隐隐约约透过鼓膜。
萨菲罗斯大口大口喘息着,满脸通红,狼狈不堪。
但是他摸到了散落的玻璃。
就是现在。锐利的碎片恶狠狠地扎进了克劳德的脖子,炽热的鲜血喷溅着糊了萨菲罗斯一脸。这么柔软的吗?哪怕是这么强大的生命,也是由柔软的肌肉和血管构成?是一个可以被轻而易举杀死的人类?那具身体摇晃了一下,栽倒在他身上。萨菲罗斯猛地窜出去,踉踉跄跄地向前跑,把文森特和克劳德都甩在身后。
一声枪响。
萨菲罗斯一愣,难以置信地捂着胸膛,冰冷的疼痛慢慢扩散开,然后他失去了站立的力量。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去抢救自己的同伴?不……不对……为什么自己会认为应该优先帮助同伴?那种愚蠢的事情……?
冰冷的红瞳锁定他,枪管迎上前额,动作却是轻柔的。文森特盖住他的双眼,有些遗憾,又有些释然。“好梦,萨菲罗斯。”
吸血鬼扣下扳机。
萨菲罗斯猛地睁眼,银发散落在眼前,濒死的窒息感挥之不去。好一会,他才彻底从噩梦中清醒,回到现实。他抬起头,克劳德依旧虚弱地睡着,呼吸不再是细不可闻,而是更糟糕地吃力起来,每一下都像要鼓起破风箱般都竭尽全力。他抿紧嘴唇,握紧克劳德的手。冰冷的,汗涔涔的,他就这么握着,徒劳地想要温暖它。
雪已经停了,窗户上结着亮晶晶的冰花,将阳光折射出炫目的色彩。可是文森特并没有回来,昨天夜里风雪太大,他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往返。克劳德的生命在他手中,取决于他归来的时间,这种失去掌控的无力感令萨菲罗斯厌恶得无以复加。
下巴垫在床沿,他久久凝视青年的脸,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否希望他醒来。也许他是想杀死克劳德的,只要这个人死亡,所有的束缚就会消失;更重要的是,他将不再矛盾。
有时候萨菲罗斯觉得自己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享受着,甚至沉溺于这种毫无意义的、可笑的“家庭生活”,觉得就这么活着也没有关系,这样就可以了;另一半则冷眼旁观,不断嘲讽这种天真得可笑的想法,并认为终有一天这种纤细的、脆弱的平衡会毁于一旦,甚至自己愿意亲手毁灭它们。他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他,这两种自我时刻纠缠着,直到某日其中一种会彻底压倒另一种。
轻轻擦掉青年额头、鼻尖的冷汗,又摸摸被汗湿的金发,他想着应该换个干净的枕头,手却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的弧度往下,慢慢扼在脖子上。血液在他掌心流动,粗粝的呼吸一遍又一遍摩擦。然后他摸到了一片粗糙的疤痕,比肤色稍红,像蛛网般丑陋地粘附在白皙的皮肤上。这里曾被萨菲罗斯刺伤,但是作为战士的克劳德,异常狠辣地用火焰烧焦了伤口。
这是为萨菲罗斯留下的痕迹。他来回抚摸着。
伤痕更下方也湿漉漉的。萨菲罗斯以为是汗,刚想拿起毛巾擦一擦,却发现手上漆黑一片。他掀开被子,纱布被黑色染得斑驳,断断续续延伸到锁骨的位置,还在慢慢扩散。
为什么……明明昨晚还……?
“唔……”痛苦的呻吟与青年一同苏醒,当他与萨菲罗斯对上视线时,男孩几乎停止呼吸,“疼……帮、帮帮我……”声音里带着哭腔,克劳德并没有看着任何人,他只是抓紧萨菲罗斯的衣角,又脱力地松开,“妈妈……我疼……”
“我是萨菲罗斯。”最终,萨菲罗斯也只是干巴巴地说。
“萨菲罗斯……?”这么名字似乎让他清醒了一点,眼中终于映出男孩的身影,“哈,你来杀我?”
萨菲罗斯后退了一小步,又强迫自己钉在原地。“我——”
“为什么不动手?”克劳德问他,然后央求道,“快点……求你了……杀了我吧……”
“他怎么了?”安吉尔端着水盆站在门口,快速绕到床的另一边放下,“克劳德……?”他被急遽扩散的星痕震得说不出话来,然后接连不断的哀鸣又唤回注意,“疼是吗?文森特很快会回来……再忍一忍……一会儿……”
他说不下去了,被那双狂乱的眼睛中满溢的痛苦所震慑。扭曲的面孔、持续的惨叫,深深地烙印在他心上,心尖儿止不住地颤抖。这该有多疼?对于一个已经习惯了伤痕与疼痛的人而言?天啊,他要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揪着头发,不知所措地来回走动,忽然看向萨菲罗斯,“行行好,做点什么!萨菲罗斯!”
“你以为,”萨菲罗斯盯着克劳德,盯着他起伏的胸膛还有正在扩散的污渍,焦躁溢于言表,“你以为我就不想做些什么?!”
“你——!我们不要吵,不要在这种时候。”安吉尔捂着脸,无助地蹲了一会,期间那些声音没有停过,尖锐渐渐变成了沙哑。他要疯了,他想马上从这里逃出去。
“他的药。”半晌,安吉尔猛然抬头。
萨菲罗斯更快地拦在了他逃跑的路线上。
“告诉我那东西被你扔去了哪?见鬼的你没打碎吧?!”
“不可以。”
“盖亚,都这种时候了——”又一声可怕的哀鸣,安吉尔不忍地皱紧脸,“先解决现在,他快痛死了。”
“……”
“萨菲罗斯?”
僵持中,小小的啜泣声令萨菲罗斯睁大眼。他看着克劳德,在他面前永远冷漠的、镇静的面孔被撕碎,只剩下赤裸的脆弱和无助。克劳德在哭……这个事实是如此震撼地展现在他面前……又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脏……
“……车库。工具箱。”
他本来是想让克劳德亲眼看见的,他以为那样的场面会让自己开心;可是现在,忽然又觉得这种恶作剧无趣至极,甚至倒尽胃口。
安吉尔离开后,萨菲罗斯重新靠近床边,不确定地、犹疑地抚摸他的眼角。克劳德因这触碰短暂地停止了颤抖,然后瑟缩着,痛苦地低喃,胡乱地说着些什么,博士、失败品之类的。
克劳德正在死亡。这个念头忽如其来,让他的心惴惴的,沉到了胃里。
“你会死吗?”
没有回答。
他设想过、预谋过克劳德的死亡,但不是这样的,不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以他所不知道的方式死去。萨菲罗斯无法忍受这一点。也许他可以现在杀死他,终结他的痛苦,作为一种廉价的、无聊的仁慈。
但是最后,萨菲罗斯只是在他身边坐下,手指一点一点卡进他的指间,握紧他什么也抓不住的手。他俯下身,在他耳边反复地说着,“活下去,在被我杀死前……为我活下去。”
呻吟停止了。
星球在低语。
文森特从短暂的休憩中醒来,雪已经停了,从屋顶的破落处漏下,白皑皑地盖在花丛上。偶尔有一些零碎的雪花打着转儿,在阳光中静静闪烁。一宿过去,这里与昨夜相比并没有变化,至少没有他所寻找的治愈。发生了什么?爱丽丝被什么耽误了?还是说星球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忧心忡忡在雪花点上他的鼻翼时淡去,清凉的感觉令他平静下来。
啊,原来如此。爱丽丝一直是个爱玩的孩子,哪怕在这种时候,也不忘以另一种方式安慰他们。
文森特不明显地笑笑,火焰在指尖跳跃。他小心地让火在冰雪上起舞,雾气沆砀着溢开,如梦似幻。然后他反应过来,及时打开PHS,将这一幕保存在下来。总有一天他会学会把它分享给他的朋友们,他们将再一次见到爱丽丝的身影。
火焰熄灭,一汪盈盈的水泊出现在他面前,仿佛一场盛大的福音。
回程的路上,文森特慢慢地回想起很多事。
萨菲罗斯一次又一次被打败,杰诺娃的思念循环在星球的生命中,不断扩散、感染,为了自保,星球不得不将无法净化的部分以某种形式排除。大部分时候,它们只是异化了一些低级的生命,最为凶险的情况也不过是小型龙类;可是接着,拥有自我意识的纯杰诺娃生命体降临了。
克劳德是最先察觉这一点的人,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那段时间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他就是那种会周期性低迷的家伙,没有谁会特地把这种变化放在心上。直到某一天,在某次根据利夫的的情报捣毁了非法实验室后,他带回了一个黑发的、怯生生的孩子。
现在想来,也许正是因为察觉了安吉尔的存在,克劳德才会选择只身前往。而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做出决定。
对一个优柔寡断的家伙而言,还真是少见。
中立与反对的票打成了平手,没有一个人支持他;所以他搬走了,和一向不愿扯上关系的卢法斯达成某些协议,获得安全的住所和一定程度的保护,也承受着监视和猜疑。这与他一贯想要的、普通人的生活相去甚远,而那些孩子甚至不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无论如何,克劳德是伙伴,在他这么坚持的情况下,他们也无法放着他不管。率先伸出援手的是尤菲,她贪玩、率性、自由,风一般前往一切她想去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年轻的她拥有着他们所不再拥有的,一颗天真的心。她相信并憧憬着未来,她相信那些也许只是空中楼阁的可能性,她相信克劳德。在她的感染下,昔日的朋友渐渐放下芥蒂,或直接、或别扭地伸出援手。就连反对最为激烈的蒂法,也默许了丹泽尔和玛琳间歇性提供生活必需品。
所以当克劳德找到自己时,文森特意识到,这次是萨菲罗斯了。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他,完全不抱希望的。
“我……”克劳德看着他,又移开视线,“我……”再次张口,却只能无力地合上,“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究竟怎样才是正确的?”
“你想怎么做?”叹息几乎溢出来了,“你的想法呢?”
“那不重要……告诉我……命令我……”
“没有人能替你做出决定。没有人能命令你。”额头抵着额头,猩红对上翠绿,像要将每一丝担忧、关心、支撑都倾倒进去,“你不就是为此而战的吗?”
“是的,是的。我战胜了他。我胜利了一次又一次,过去如此,将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不是文森特想要的答案,承诺的话语背后是无法掩饰的瑟缩不安。但是对此他没有说什么,毕竟在这个问题上,自己也犹豫不决。“我们再看看。”他安慰克劳德,也安慰自己,“我们再看看。”
令人遗憾的是,那确实是萨菲罗斯。地狱的光景展现在他们面前。可地狱不是重点,鲜血、死亡、冷酷都不是,让克劳德吐露出绝望的话语的,是男孩挂在嘴角的笑容。再熟悉不过了。对于萨菲罗斯而言,记忆、情感、理智都没有意义,他的本质只有愉悦,愉悦就是萨菲罗斯本身。
他们不得不杀死他。
如果克劳德无法抉择,那么这一次就由自己的动手,文森特是这样想的。他丢下重伤的克劳德——他知道这种程度死不掉,对克劳德而言,萨菲罗斯比任何伤痛都要难以忍受——但是火焰升起,三级火焰魔法被压缩成耀眼的光点,炸响在他喷血的伤口。克劳德在火焰中重新站起。
“我……”他请求他,他哀求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没办法……”
克劳德一直在害怕。最初,他们都以为他在害怕那个噩梦般的存在,害怕自己无法在下一次可以预料的战斗中取胜。但是很快,文森特发现并不是这个问题——他们是一群人,即使有谁倒下,伙伴会也会及时提供援助。直到金发青年在那个地下基地里,握住了垂死的萨菲罗斯的手,文森特终于明白了真相,他们本该更早地理解这一点。
“我害怕……希望这种东西……真可怕啊……”
一旦有了希望,他就再也不是那个坚毅的战士,再也不能一次又一次为星球赢得胜利。因为他会无法控制地开始相信萨菲罗斯,而相信萨菲罗斯这件事本身,就是致命的。
不死鸟挥动着翅膀,强烈的气流吹散大片积雪,雾气白茫茫地弥散成一片。文森特从鸟背上跳下,三个孩子挤在门口迎接他,圆滚滚、气鼓鼓,埋怨完全写在了脸上。他哑然失笑,走进房子,他们一串毛绒绒的小鸟崽似的黏在他身后。在房间里,萨菲罗斯吊梢眼角瞥了他一眼,然后近乎得意地、傲慢地撞着他擦肩(肋)而过,消失在走廊尽头。
克劳德的伤口流着鲜红的血,星痕已然消失不见。那是萨菲罗斯造成的伤口,萨菲罗斯也能让它痊愈,就是这么简单。
那时候,克劳德握着萨菲罗斯的手,复活神圣的力量沐浴在他身上,宛如新生。他微笑着,即使还有些迷茫,也有着克制不住的恐惧,目光却变得坚定无比。杰诺娃毁掉了他们所有人的人生,但是废墟上会盛开鲜花,阴影也终将过去。只是有些人没能等到这个机会,萨菲罗斯,安吉尔,杰内西斯,扎克斯——
还有克劳德。
“文森特,我想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