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菲罗斯感到一阵干渴。
后背泛着一点黏腻的潮意,出汗了,也许加绒睡衣对他而言稍早了些。他盯着黑暗中的顶灯看了一会儿,最终放弃了培养睡意的想法,准备起来换上一身清爽的工字背心,再去找点水喝。月光皎皎,他像猫一样赤着足穿过走廊,从阴影的一端走进另一端,惬意地享受着足底的清凉。在这淡薄得像被稀释了的月光中,光影模糊成朦胧的柔点,世界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睡梦感。
饮水机空了,他只接到半杯水。他应该去地下室换桶水上来,但干渴催促他拧开厨房的水龙头,凑过去急不可耐地吞饮着,流水沿着侧脸沾湿了银发。因前些天下过雨的缘故,山泉水透着股过滤不去的土味,淌在嘴里微微发苦,令他愈发口渴。但是理智告诉萨菲罗斯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不过是某种虚假的错觉,稍稍忍耐一会儿便会消失。
萨菲罗斯拧上水龙头,整理了一下半边湿发,肩膀处泅开一小片湿意。水龙头渗出晶莹的水珠,啪嗒一声碎在水槽里,几瓣水花飞散。噪声变大了,他谨慎地窥视着忽然苏醒过来的世界,树影婆娑发出沙沙声响,丛林鸮间或古怪地哀鸣几声,而时钟滴答走向下一个格点,萨菲罗斯忽然心头一跳。
他于客厅中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牵引,来到克劳德的房间外。他细细摩挲着门把手的弧度,带着暧昧不明的期待,推门而入。空气里发酵着令人迷醉的醇熟,萨菲罗斯轻嗅另一个人的味道,锁定对一切尚且茫然无知的睡脸,属于掠食者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光闪烁,青色炽热得快要被点燃。
萨菲罗斯俯下身,彼此的呼吸交融在一起,温暖而又湿润。他矜持地垂着眼,视线逡巡在稍嫌冷淡的面庞上,掠过每一丝不易察觉的细节。眉梢淡去的伤痕,一些浅淡的雀斑,干涩的嘴唇微张着,像极了一个暗示十足的邀请。
我想并且我会得到他。
嘴唇试探地擦过嘴唇,萨菲罗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热烈而躁动。克劳德微微皱眉,非但没有让萨菲罗斯收敛,反而愈发肆无忌惮。他紧盯着他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啃噬、吸吮,等待对方惊醒的瞬间。他想被他看见。他热忱且病态地渴望着这一点。只要那双眼睛能注视自己,只注视自己,那么无论是惊恐、愤怒、厌恶甚至憎恨,就都没有关系了。
在一阵颤栗中,克劳德猛地睁开双眼。
而萨菲罗斯松开门把手,停止了幻想。
午餐的时候萨菲罗斯有些焦躁,他没有表现出来,但闷不吭声已经说明了一切。刀叉在盘子划出刺耳的曳鸣,杰内西斯诧异地看了萨菲罗斯一眼,因为他从不犯这样粗鲁的错误;萨菲罗斯摇头,叉起最后一片煎香肠慢慢咀嚼,听克劳德和其他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关于外面的世界,关于危险的敌人,关于英雄的使命……声音像隔着一层水面,隐隐绰绰有些失真。
“够吗?”克劳德注意到萨菲罗斯的空盘,把自己的奶酪递过去,“看来你要长高了。”
“冰箱里还有,我待会再弄一些。”安吉尔补充。
萨菲罗斯想拒绝。但是他与克劳德对上了视线。淡淡的微笑流露,寒冰融化,而青年已经能够自然地表达情绪。萨菲罗斯动了动喉结,无法言喻的饥饿与空虚袭来,他迫切地想得到更多。
更多。更多。更多。
永远也无法满足的饥饿。
萨菲罗斯伸出手,一阵眩晕,摇晃了一下跌坐回椅子上。“没事。”他拒绝了其他人的帮助。他的喉咙要烧起来了。“没事。”他又强调了一遍,但是没人听他的。克劳德猛地站起来,椅子向后翻倒,快步来到萨菲罗斯身边。
萨菲罗斯下意识让开了一点,他不想被当作孩子,一个无能为力的孩子。但是克劳德抓住了他,掌心贴上额头上,带着冰凉的舒适。萨菲罗斯安静地盯着对方,比起乖巧、顺从……这些词,更接近蛰伏与狩猎。
克劳德抿紧了嘴唇,有一点不知所措,“你在发热。”
“没事。”萨菲罗斯轻轻蹭了一下他的手心,着迷地在青年脸上搜寻紧张、关切、担忧的痕迹,病态的青光从眼里渗出来,在瞳孔边缘灼出一圈光晕,“休息一会就好了。”
“不要逞强,我去给你弄个冰袋。安吉尔,家庭药箱你知道在哪,对吗?”
“我去拿。”安吉尔点头。
杰内西斯观察了一会情况,先行踱回房间准备整理铺盖。
一时之间客厅只剩下他们二人。克劳德弯下腰,萨菲罗斯慢了半拍才明白他要做什么,要挣扎已避之不及,被托着腋窝撑起来,然后他们都愣住了。萨菲罗斯踮着脚尖,已经堪堪高过青年的肩膀,早就不再是能被轻易抱起来的孩子了。
“原来你这么高了。”克劳德有些惊讶地松开手,好似他一直没能发现这一点,哪怕他们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大,而他却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一切。
“……我自己能走。”
及时制止了克劳德的另一种抱法,萨菲罗斯站稳了跟脚。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高温令大脑失去了部分控制,身体的习惯依旧能帮他维持平衡。他一边觉得克劳德实在大惊小怪,一边却又忍不住开口:“别把我跟那些软弱的人类相提并论。”他想起克劳德不喜欢这种说法,犹豫了一瞬,和缓了一点语气——
“我会好起来的。”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萨菲罗斯并没有好起来。
文森特给出的建议是暂时隔离,既是为了保证安静的修养环境,也是为了保护其他孩子。杰内西斯不得不卷铺盖走人,尽管临走前不忘嘲讽萨菲罗斯一通,但看起来期待已久的单人间并没有带给他预期中的快乐。一切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他们踮着脚步穿行如幽灵,厨房熄了烟火气息,连彼此交谈都变得轻言慢语的。
但这些都不在萨菲罗斯的关注范围内。他开始整日整日地昏睡,可无论怎么睡都不舒服,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完全无法真正地休息。到了后来,冷热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意识变得昏昏沉沉,世界像被拢进一团晦暗的迷雾,连自身的存在也变得暧昧不明。偶尔睁眼的时候也分不大清昼夜,时间在一片朦胧的灰中无声消逝。
期间有人在房间里放了花,敞开窗户让清爽的空气进入,风送来了过于浓郁的香味,令萨菲罗斯头疼欲裂、几欲作呕,却没有一点力气阻碍这股香味钻进脑子里。他试着动弹身体,却被忽如其来的失重感扯入深渊;他只觉得自己一直在坠落,坠落,身边却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永远也没有尽头地坠落。
唯一不变的是饥饿。饥饿像蚂蚁,细细密密地啃噬着他的胃,然后一路向上,来到心脏。他从里面被吃空掉了,空空如也,迫切地需要什么来填满,否则永远也得不到安宁。
“也许是生长热……”
“生长热?这个年纪?我不这么认为。”
一些模糊的声音,一些隐晦的暗示。萨菲罗斯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如同陷入沼泽的旅人,艰难而又无望地想要跋涉出泥淖。尚未聚焦的眼睛缓缓锁定身边的两人,他们之间似乎起了争执,声音越来越大,已经接近嘈杂的程度了。
“找人来看看吧。”最终,文森特下了结论。
过了一会克劳德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一下被怒火引爆了,危险地嘶着气,“想都别想!”
“祝福已经用完了,但是他的体温依旧没有降下来,心跳、血压也超出正常范围太长时间了。”文森特近乎冷酷地向克劳德陈述事实,“他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每一分每一秒情况只会更糟,他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你不能让他在这里等死,却对此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克劳德重复了一遍,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管这叫无动于衷?”
“你现在不够冷静。”
“啊,我是不够冷静,那你呢?”
“我们出去再说。”
“——你明明跟去了,为什么事情还会变成这样?”
濒临爆发的冲突突兀地被划上休止符,空气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克劳德茫然地张着嘴,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可怕的话,他不知所措地摇头,文森特在那双眼睛中看见了叫人心碎的恐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确实是我的责任。你不要多想。”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嘘——没事,我没有放在心上……”
文森特试着靠近他,克劳德下意识缩了一步,忌惮任何接触的可能。这是文森特所不乐见的。他看起来即将陷入歇斯底里,也许能控制住,也许不能。你不能寄希望于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自制力,哪怕他接近痊愈,不是么?
“克劳德。”
一声沙哑的呼唤终止了即将到来的混乱,萨菲罗斯轻轻勾住克劳德的手,唤回了青年的理智。克劳德立刻握住那只虚弱的手,手心尽是冷汗;他试了一下少年的颈侧与后背,垫背的毛巾又潮了一条。“对不起,吵醒你了吗?”他抽掉毛巾,轻手轻脚换上一条新的,又摸摸少年的额头,替他将黏腻的银发拨到枕头上,“没事了,再睡一会吧。”
萨菲罗斯陷在深色的被子里,露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青年。
“还有什么想要的吗?”克劳德柔声询问。
“克劳德,我要死了吗?”
因震惊而睁大的双眼中,流露出令萨菲罗斯喜悦的痛楚。
萨菲罗斯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说,他并不执着于生与死这样无聊的概念;但是现在,看着克劳德苍白的面孔、毫无血色的嘴唇、因动摇和恐惧而扭曲的表情,他终于明白了原因。
他在乎我。
他因我而痛苦。
这个事实带给萨菲罗斯前所未有的快乐,甚至令他觉得,即使现在死去也没关系了,因为克劳德会带着梦想破灭的痛楚度过余生,一辈子也无法从阴影里走出来,而这正是萨菲罗斯所渴望的一切。
但是不行。萨菲罗斯又想。人类是健忘的,只要攫住一点点所谓的希望和光明,就能够靠着自我欺骗生存下去。他应该活下来,时刻提醒克劳德什么才是真实,唯有如此才能令他永远铭记这份痛楚。
“你不会有事的。”克劳德握着他的手,抵在额前,“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比起保证,更像是哀求。
“能再陪我一会吗?”他不受控制地吐露着淬毒的话语,只为让他难过一点,再一点,“如果我要死了,我想有你陪在身边。”
“对不起……”
破碎的声音从唇齿间艰难地挤出来,克劳德紧紧地闭上眼睛,嘴唇颤动,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可萨菲罗斯忽的安静了。他怔怔地看着克劳德流泪的脸,五官紧皱挤成了一团,说不出的滑稽可笑。眼泪是灼热的,然后变得冰凉,沿着手腕没到袖子里,轻轻落在干渴得快冒出烟的心脏上。
萨菲罗斯动了动手指,触碰着青年的潮湿的脸颊。他必须以伤害他的方式确认自身的存在,非如此不可;疼痛是他在空虚中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是可以理解的、切实存在的、毋庸置疑的存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克劳德……”虚弱的气息溢出嘴唇,像浪潮尖端的泡沫,在阳光下转瞬即逝,“我……”
然后克劳德绝望地意识到,萨菲罗斯松开了手。
他的面庞是死一样的灰败。
萨菲罗斯觉得灵魂仿佛被抽离了身体,静悄悄地浮在半空中,以一种全新的视角观察这个世界。他冷眼旁观那个躺在床上的自己,胸膛艰难起伏,肺部灌满黏稠的湿啰音,为了攫取那么一点空气不得不竭尽全力,如此渺小,如此卑微。
生命是毫无意义的。他忽然想到。肉体不过是元素与元素的堆砌,自诞生伊始便注定腐朽,有何必要在注定的腐朽中寻求意义呢?
他不再关注凡俗意义上的肉体,转而仰望苍穹。目光穿透钢筋混凝土,越过交错轻晃的枯枝,浮云在疾风的拉扯下拖拽出绵长的尾脚,在那之上稀薄的大气散射不再干扰观察,群星以每秒千亿次的频率死去与新生,亿万年的光阴以极致的速度在他眼中演绎——
最初只有死寂的虚无,而后奇点闪烁,时间、空间、物质在恢弘的爆炸中被迅速抛散,引力在星云尘埃中捕获质量,最初的恒星辐射着接近永恒的光和热。漆黑的幕布被明亮蓝白色光芒所映照,璀璨星辰之河此起彼伏,原初生命的喜悦之声充满了整个世界。
然后恒星老去,膨胀成黯淡的红巨星,将一切仰赖其生存的生命吞噬殆尽,在一声绝望的叹息中熄灭,白矮星与中子星的残骸稀稀落落散布着,枯淡的暗红构成了主调。群星在熵增的涨落中飞向远方,黑洞在漫长的时间之后蒸发殆尽,于是最后一点光也消失了。
但一切还没有结束,宏观上的群星已经失去了踪迹,微观层面的分离还在继续。曾经紧密结合的基本粒子再次被分离的潮汐撕裂为亚粒子,一边加速远离彼此的存在,一边被进一步瓦解,直到抵达虚无的终点。
那里什么都没有。
这个世界是毫无意义的。那些此刻尚在跃动的火花、点亮黑夜的星芒,都是毫无意义的。群星终将远离彼此,熵增之后是永恒的热寂,一瞬与永恒并无区别,宇宙终有一天会回归原初的虚无,唯有黑暗始终存在。
它是热寂,它是撕裂,它是黑暗,它是虚无。
它是孤独。
萨菲罗斯再次感受到了无法忍受的饥饿,除了饥饿什么也没有。他的存在从细胞层面开始被改写,正在变成一种与过去截然不同的生命,更加高级,更加遥远,更加孤独。祂曾跋涉于星辰与星辰之间,寻求自身存在的意义,却永远也无法理解生命的存在。如果注定要消逝,连痕迹也不可能留下,为何还要曾经存在?如果注定要分离,再也不可能相见,为何还要一次又一次地相遇?
孤独成为了永不止息的饥饿,唯有吞噬能令祂得到短暂的满足,然后更为浓重的空虚袭来,怎么也无法被填满。祂必须不断吞噬更多,更多,更多,永远也无法停止的欲望与痛楚,那就是祂所能感受到的一切。
而那正是萨菲罗斯的本质。
在一片漆黑中,萨菲罗斯猛地睁开双眼,竖瞳一阵剧烈地紧缩,止不住地颤栗与喘息。他像从水里捞上来似的,浑身湿透,却不觉得冷,只有前所未有的清爽与舒适。他像初生婴儿般吸入第一口空气,头一次睁眼了解这个真实的世界。拂动的窗帘、冰冷的月光、静谧的尘埃,拨开重重迷雾后一切变得清晰无比,那些软弱、犹豫、矛盾尽数消失,只余下纯粹的黑暗。
现在,他是萨菲罗斯了。
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萨菲罗斯慢慢转动眼珠,瞥见克劳德枕着床沿,沉沉睡去。
『再陪我一会』
萨菲罗斯几乎要笑出声。多么可笑的发言。他动了一下手指,这才发现他们的手依旧握在一起,因为满是汗水的缘故轻易便抽出来了,被捂得有点发馊。他盯了一会掌心,矜持地在被子上抹干净,这才好整以暇地观察克劳德。
即便经历了方才的响动,青年也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太大意了,萨菲罗斯想,虚假的家庭游戏竟令他松懈至如此地步。他轻轻抚摸他露出来的一小截颈子,血流在薄薄的皮肤下欢畅地流淌,温暖而脆弱。很多时候萨菲罗斯总是感慨于生命的这种脆弱,以及扼杀他们时的轻易与无趣。
只有他们两人。有趣的场景,绝佳的机会。
他的动作一顿,摸到了一片灼烧留下的疤痕,狰狞地盘踞在本应光滑的皮肤上。他开始注意到其他细节,克劳德肩上披着的毯子滑落了半截,应该是先前有人给他盖的;眼底覆着深深的乌青,呼吸间泛着黏稠的鼻音,似乎有点感冒了。他太疲倦了,疲倦得被强化过的身体甚至会生病,也没有办法在危机四伏的杀意中醒来。
萨菲罗斯此刻应该有很多其他问题要思考,关于自己的处境,关于另外几个同伴,关于将要面临的敌人……但事实是,他现在只想着克劳德,全心全意地想着他,并且想让他也知道这一点。
他摩挲着克劳德的侧脸,这个人是如此脆弱,只要稍稍用言语撩拨便能让他的心生出罅隙,无可挽回地走向崩溃。既然如此,先放着不管也没有关系。
“为我醒来吧,”他轻声说,竖瞳缓缓收缩,妖异的纹路在虹膜流淌,“克劳德。”
青年不安地皱眉,眼睫不住颤动,萨菲罗斯盯着他,眼睛因兴奋泛着微光。渐渐的,克劳德艰难地撑开眼皮,萨菲罗斯的心随之鼓噪,等待即将到来的惊恐、愤怒、厌恶甚至憎恨,光是等待这一过程便令他心满意足。
但是……那只是一个欣喜的笑容。
“萨菲罗斯?”克劳德不敢相信地轻唤,甚至不敢触碰他的脸颊以确认是否又是幻梦一场,“你还好吗?”见少年一副愣愣的模样,以为他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很抱歉,他们给你打了抑制剂……我先试过……但不确定有没有其他副作用……”
萨菲罗斯在他的搀扶下坐起来,检查了体温和脉搏,又被熟练地换掉湿透的睡衣。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迅速,以致萨菲罗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几次靠得很近,金发在萨菲罗斯脸侧搔得痒痒的,飘着淡淡的汗味,他轻轻嗅了几下。
克劳德抱着衣服准备短暂离开时,萨菲罗斯不确定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
“怎么了?”克劳德弯下腰,他们额头碰着额头,四目相对。克劳德不厌其烦地再次确认萨菲罗斯的体温,一切如常。他实在太高兴了,即便沙哑着喉咙,语调依旧比平时轻快几分。“要喝水吗?现在有胃口吗?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有点冷。”
“我去开空调——”
“陪我一下吧。”
萨菲罗斯不受控制开口。他把脸靠在克劳德腰部,慢慢抱紧他,然后抬头,就这么看着他。少年确实是冰冷的,他们接触的部分冰凉一片。克劳德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他自己也打了个哈欠,短暂的兴奋过后疲倦如潮水涌上,思维早已处于停滞的边缘。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克劳德爬上床,萨菲罗斯掀开被子,面对着面睡下了。克劳德困得不行,却固执地睁着眼睛,似乎正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少年的完好无损,又似乎只是想再次看着他入睡。萨菲罗斯凑近了一点,再次小声抱怨起寒冷。于是克劳德傻乎乎地笑了,毫无怀疑地张开手臂将萨菲罗斯拥进怀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他们亲密地依偎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萨菲罗斯头枕着克劳德的肩膀,静静地感受另一个人的心跳。
世界是没有意义的,存在也是没有意义的。
但是……还有一点别的……与永恒的黑暗相比,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泡沫,一个渺小得不可思议的奇迹。星辰死去,而如今他们还在这里,跨越亿万光年的距离呼唤彼此的存在。这即是『重组』,也即是『Reuion』,是没有言语能够形容的命中注定,更是这个毫无意义的世界中唯一的真实。
萨菲罗斯把脸埋进克劳德的颈窝,放肆地闻他的味道,不再掩饰近乎恶毒的微笑。
我的。
饥饿终于停止了。
^关于热寂、大撕裂等相关理论来自Mandelbrot的一些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