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菲罗斯叼着根温度计,慵懒地占据了沙发。在他身旁,同样有些低烧的克劳德蔫蔫地靠着,怀里抱着个枕头,他胃不太舒服,稍稍蜷起来的姿势能似乎缓解痉挛。安吉尔略带忧虑地看着两个病号,觉得实在难以令人放心;一想到留下来照看他们的是扎克斯,这种不放心顿时升级成了绝望。
“愿盖亚、密涅瓦、萨拉希娅、还有随便哪个女神保佑你们,阿门。”杰内西斯仰头,悲悯地为他们祷告,然后忽然变脸般在萨菲罗斯耳边压低了声音,“我不管你有没有事,你得看着点扎克斯,别让他搞事。”
萨菲罗斯不屑地哼了声。
安吉尔叹了口气,拍拍杰内西斯的肩膀,示意文森特已经在门外等了有一会儿。他们鱼贯而出,大门关上了最后一声告别,“我会记得给你们带特产的!”
客厅陷入一片安静。
萨菲罗斯揭掉退热贴晾在一边,拨弄了一下额发。早些时候,克劳德对早餐显得兴致缺缺,于是扎克斯开走了另一辆越野车,下山采购去了,眼下偌大的生活区只剩下他们两人。一些繁杂的想法踊跃在萨菲罗斯心中,猎物孑然一身,毫无防备,而猎手吐着信子蛰伏在黑暗深处,只等着露出獠牙一击致命的瞬间。
『我可以就这样杀死他。』
萨菲罗斯任思绪发散,漫不经心地想。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这么做。萨菲罗斯在乎克劳德远甚于自身,他一直看着他,想着他,把他作为自身存在的唯一锚点。克劳德比这世上的一切都重要,这一概念已经成为了萨菲罗斯的本能。
『我也可以制造一些意外,杀死某些人。』
这无疑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萨菲罗斯并非沉迷杀戮,但是他喜欢“高质量”的死亡;生命本无意义,如果能稍稍为他所用,也算是有了一点价值。他认为现在的克劳德过于松懈,也许需要一点善意的提醒,才能重新找回当初的感觉。他想象死亡带给克劳德痛楚,希望又带给他矛盾,这样的困境令萨菲罗斯倍感快乐。
『又或者……一句“好久不见”?』
但是以上这些,萨菲罗斯都没有付诸实践,因为克劳德歪着脑袋,沉沉地枕在他的肩上,睡着了。萨菲罗斯一怔,下意识凑过去嗅嗅,是他喜欢的味道;后他才意识到,纠缠着青年的倦怠依旧挥之不去,抑制剂改变了他身体中的某些平衡,又或者产生了什么冲突,令他这几天一直像这样恹恹的。
萨菲罗斯犹豫了一会儿,也许他有一点拖延症,但其实并不重要。他只是试着放松身体,调整至可以维持更长时间的状态,然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深秋时节淡淡的清爽,阳光温暖,令萨菲罗斯想起一张从旧集市淘来的黑胶唱片,一首维京人在斯卡布罗唱的歌,留声机的唱针跳跃在刻痕上,而克劳德轻轻哼着它。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昨日在梦境里闪闪发光。
傍晚,萨菲罗斯被一阵乒铃乓啷惊醒,扎克斯回来了。
他有一点烦躁,也许是因为慵懒的午后令体温有所升高,但也许只是预期被打断的不快。他扯来一个枕头垫着克劳德的脑袋,但是青年已经醒了,拒绝了再睡一会儿的提议,说是睡多了头痛。
厨房里飘来佐料的香味,扎克斯正把土豆和黄油塞进整只鸡的肚子里,再刷上厚厚的蜂蜜酱料,粗颗粒海盐点缀其上。他把整只鸡连同托盘放进烤箱,在暗红的加热丝烘烤下,烤鸡滋滋地冒油汪。
萨菲罗斯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像一名领主一样挑剔地巡视,最后在柜子里找到几个米袋,金黄的粟米在移动中发出沙沙声响。扎克斯颇感兴趣地看着他开火烧水,淘米下锅,娴熟地用高压锅熬起了小米粥。
“你从哪儿学会整这个的?”
安吉尔。公共书房里囤着一摞又一摞料理书。
但是萨菲罗斯并没有答话。他抿紧嘴唇,盯着高压锅发呆。透明锅盖被热气熏得水雾蒙蒙,汇聚成滴滑下去,水面咕噜咕噜冒着泡,翻滚的粟米一朵又一朵煮开了花,和其他一些食材混在一起,烂成了一滩泥淖。
萨菲罗斯再一次面对这扇门。他曾在这里伫立、徘徊、等待,像一个傻透了的孩子;但是这一次,他摩挲着门把手,调整了一下表情,推开了门。
灯没熄,克劳德懒懒地倚着床头,PHS从手中跌落至地毯上,不小心睡着了。萨菲罗斯的闯入惊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眯开眼睛,“萨菲罗斯?”
“我有点不舒服。”
克劳德蹭的一下跳起来,“怎么了!”
“这里,很难受。”
顺着少年的动作,克劳德视线下移,表情忽然呆滞。萨菲罗斯努力控制着不要笑出来。不能是现在。他表现得就像个刚迎来青春期的孩子,一无所知,不知所措,正等着他信赖的长辈提供帮助。
“……这不是病。”克劳德说得磕磕绊绊、结结巴巴,却还在竭力装作镇定自若,“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生理反应?”
“可以繁殖后代。”克劳德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真的这么说了?繁殖后代是什么鬼?“我是说,以后你会有自己的孩子,就像我有你们一样……”一顿,他猛地反应过来,“你不知道?”以萨菲罗斯绝对高于平均值的智商,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在实验室长大。”萨菲罗斯诚恳说,“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克劳德愣住了,愧疚如潮水涌上,看着少年的目光柔软了许多。但是萨菲罗斯并不喜欢这种怜悯的情绪,他想看点别的,更有趣的。“没事的,我给你找找。”克劳德跳下床开始翻箱倒柜,浑然不觉踩反了拖鞋,“我记得应该有碟片……”
“你在找《人妻実録》吗?文森特给杰内了。”萨菲罗斯不动声色地背刺,满意地欣赏克劳德因震撼而不知作何表情的脸,“是要按照那上面的做吗?找一个女人,把我的阴茎放进她的阴道,然后——”
“不不不——!”克劳德厉声喝止,又稍稍放缓语气,“你不能这么做。不能直接这样做。女性不是物品,你必须尊重她们的想法,先从发展一段关系开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越来越迟疑,因为萨菲罗斯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就只是看着。
“我又做错了吗?”然后,萨菲罗斯轻声问。
克劳德一怔。
“你看起来很生气,和以前一样,每一次都是我的错。”萨菲罗斯带上门,却并没有试图往里走,好似有什么东西把他钉在那儿似的,“你就是觉得我邪恶得无可救药,是么?——别,别着急否认,难道你没有预设立场吗?哪怕我只是来问问,我只是有点不舒服,也要被你指责?”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少年再次发出诘问,“为什么你总是否定我?”
是谁在问这句话,一点孩子气的撒娇?萨菲罗斯不太确定,但是他想,这并不重要。克劳德已经被绕进去了,他纠结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很久以前起,萨菲罗斯就知道这个人不仅愚蠢,还有着一切人类该有的弱点,这会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胜利,仅此而已。
“我没有生气。”克劳德叹了口气,果然妥协了,“过来坐。我教你。”
“这样可以吗?”
“嗯……”
萨菲罗斯下巴垫在克劳德肩上,餍足地眯起眼睛,偶尔发出一点压抑的呻吟,伪装成一个十足生涩的初学者。握剑的手带着粗糙的老茧,恰到好处地慰抚他,满足他。“其实不复杂的,你自己试试,可以想象一些画面……”
我用不着想象,你就在这里,在我的手心里。
萨菲罗斯握住克劳德的手,把他拉得更近了些,像孩子一样任性地抱紧。“继续。我想要更多。”嘴唇不经意地触碰青年的耳垂,一个危险的笑容被悄悄藏起。温暖湿热的气息令克劳德颤了一下,手头动作没轻没重起来,萨菲罗斯趁机咬他的颈子,让彼此的温度在触碰中慢慢上升。
他的心脏在鼓噪,耳际萦绕着血管搏动的声音,穿透重重纷杂的想法,回荡在萨菲罗斯的脑海中。克劳德的声音,克劳德的味道,克劳德的体温,这样的温暖是真实存在的。饥饿感再次被唤醒,唯有接触能稍稍缓解,但席卷而来的是更加难以忍受的空虚,他不断渴望更多,更多,更多。
克劳德应该完全属于自己。他要把他放在手心里,反复滚动、掂量、揉捏,把他团成一团压在怀里,牢牢地掌控住。他要把他剖开,翻搅血肉,取出心脏,趁它还鲜活的时候轻轻咬上一口,留下一个缺口当作标记。他还要——
一个激灵,克劳德猛地推开萨菲罗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练习一下。”萨菲罗斯回忆了一下手感,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够了。”克劳德不信他的鬼话,“萨菲罗斯,这个玩笑过分了。”
有点冲动了。但是比起懊悔,萨菲罗斯更多的是兴奋。他欣赏着克劳德的反应,尴尬、羞耻、愤怒,也许还有一点畏惧。太性感了。萨菲罗斯舔了舔嘴唇,因克劳德的眼神燃起了燎原野火。
我要拥有他。我必须拥有他。
“只有文森特可以,我不行,是这样吗?”
意料之外的提问令克劳德措手不及。“……这不一样。穿好你的裤子,回你的房间去……萨菲罗斯!”
“嘘——”
克劳德的瞳孔颤动了一瞬,安静下来,不动了。萨菲罗斯单膝跪在床上,捧着他的颈侧拨过来,脸贴着脸,鼻尖靠近嗅嗅蹭蹭,“别让那只小狗听到了。”
没有回答。
萨菲罗斯满意极了,快乐地推倒他,两人在床上滚作一团,然后又把克劳德压进被子里,开始细细地品尝。也许萨菲罗斯才更像一只小狗,他嘬着青年眉弓的断纹,啃着脖颈的瘢痕,吮着胸膛处曾被一刀贯穿的地方。这些都是他的,都是萨菲罗斯的,过去、现在是,将来也亦复如是。
最后,萨菲罗斯回到上方,四目相对,他在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他俯下来,睫毛轻轻扇动,用鼻尖拱着柔软的脸颊,落下一个充满力道的吻。“我一直想着你,全心全意地想着你,你呢?”
克劳德点头,“我也想着你。”
“怎么想的?”
浑然不觉幼稚到极点,萨菲罗斯自顾自地进行他的问答环节。克劳德微微皱眉,晃动脑袋,似乎在与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抗争。细微的呻吟溢出,他蜷起来,又被萨菲罗斯压着展开,挣扎渐渐熄了下去。
“我……”他迟滞地回应,声音像做梦似的,懒懒地咕哝在喉咙深处,“我想要你……”
萨菲罗斯脑海一片空白。
那些繁杂纷乱的想法忽然急遽膨胀,直到某个临界点蓦地爆裂无声,只剩一片白茫茫的清净。他曾有很多想对他做的事,伤害他、撕碎他、摧毁他,但是现在,萨菲罗斯只是有一点点想吻他。
“我也是。”
他喃喃低语,捧住他的脸,低下头去,轻轻摩挲他干涩的嘴唇。
外边下雨了。
秋雨淅淅沥沥的,在窗上勾勒出一道又一道蜿蜒的尾迹,寒意如滴渗漏进来,房间里却闷着火一样的热度。凌乱而潮湿的床单被揪得皱巴巴,在一阵抽搐中,克劳德发出干涸的泣音,美好得令萨菲罗斯心尖发颤。他吻去他眼角的泪痕,用力顶他,顶出断断续续的哼哼,两腿随着不间断的动作晃动,股间黏答答地湿了一片。
他摁住克劳德的手腕,不知疲倦地重复着亲吻与占有,就着一个拥抱的距离耳鬓厮磨,把他灌满直到溢出,让自己的气味完全地染上去。他跟克劳德咬耳朵,“你看,我也是可以的,所以别再去找那个老男人,知道了吗?”
“哈啊……哈……呜……!”
“你要想着我,时刻想着我,一丝一毫也不能分给别人。”
“嗯……唔……”
……
不够,怎么也不够,始终差了点什么。萨菲罗斯紧盯克劳德汗涔涔的脸,看着魔魅的青色流动在对方的虹膜中,那里满溢着虔诚、狂热、迷乱……在一阵恍惚中,克劳德顺从地嗡动嘴唇,一点微弱的气音溢出。
“我……爱你……”
萨菲罗斯僵住了。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了。这本该是个快乐的夜晚,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并且直至此刻他依旧深信着这一点。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情绪翻涌着,他想起那个在垃圾堆旁的夜晚,简陋、肮脏、混乱,但是又有一点点怀念,一个柔软的吻轻轻落在额头上。
恶心透了。萨菲罗斯想。
他猛地扼住克劳德的脖颈,深深掐进去。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但是他开始厌恶克劳德,因为这个人令自己变得不再像自己。他必须证明自己没有被这个人影响;恰恰相反,是自己控制着他。在高潮和窒息的双重折磨中,克劳德剧烈痉挛着,直到跨过某个瞬间,身体忽然软下去,失去了反应。
萨菲罗斯触电般松开手,俯身去听他的心跳,怦咚,怦咚,迟缓但毋庸置疑存在。萨菲罗斯就这样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生怕自己听错了,一点儿也不敢挪开。
许久之后,他才慢慢坐起来,看着自己造成的狼藉,不知所措地捂住脸。
漆黑中,萨菲罗斯在厨房里翻找家庭药箱,他记得是放在冰箱里的。啪的一声,壁灯被打开,扎克斯吊诡地出现在吧台。他先看看萨菲罗斯,再看看药箱,思索片刻,突兀地蹦出一个词。一个名字。
“萨菲罗斯。”他笃定地说。
这样简单的一个词,究竟涵盖了多少信息?
萨菲罗斯明白了。他站起来,随手把药箱丢在吧台上,既没有对扎克斯恢复了记忆这件事表现出惊讶,也没有哪怕一丁点儿好奇。“怎么,不去确认一下他死了没有?”
听萨菲罗斯这么一说,本来还有点担心的扎克斯,顿时松了口气。“你杀不了他。”他摇头,从冰箱拿了两罐啤酒搁到桌上,坐去对面。“你比我更清楚,他有多坚韧。”指关节敲打桌面,“来谈谈吧。”
萨菲罗斯无所谓地坐下,听听这家伙想说什么,反正他一贯话多,早就习惯了。对于扎克斯能一直装傻充愣,甚至连自己也能瞒过去,确实有一点意外。
“你说。”
“我……”扎克斯一噎,萨菲罗斯这么配合,反倒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一直无法理解你是怎么想的。”他坦诚道,打开自己那罐啤酒,泡沫喧嚣着漫出来,“但是我觉得,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也许你好好道个歉,克劳德就会原谅你;其他人或许不会,但是也没有关系,星球那么大,总有一个地方可以接纳我们这些曾经的刽子手。”
萨菲罗斯古怪地看着他,像看傻子。
冰冷的目光一度令扎克斯回想起遥远的过去,那个冷漠之余似乎保有一点善意的青年。但是更多时候,扎克斯也会怀疑,也许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的幻想,正如同他以往每一次错误的判断。不过事实如何也已无从得知,因为留在这里的,是一个没有过去的萨菲罗斯。
“人类总是通过欺骗自己获得安慰,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生存下去。”萨菲罗斯抱着双臂,微微后仰,轻蔑溢于言表,“我不一样。我不需要那种廉价、脆弱、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的谎言。我也不需要『原谅』,永远没有人类有资格『原谅』我。”
这个人背负了太多的血。扎克斯想。他试图让黏稠的血色轻一点。“我们都知道一切的根源是神罗,而你只是被裹挟在其中,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再之后,你也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他想起自己在生命之流里遇到爱丽丝时的震惊,还有之后发生的那些事,“假使你曾有罪,也已经用无数次死亡赎清了,为什么不试着重新开始?”
“哦不,小狗,你理解错了。”萨菲罗斯嗤之以鼻,“我为什么要『重新开始』?”
“……你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扎克斯终于意识到重点。
“我做错了什么?”萨菲罗斯反问。
他们之间的观念分歧实在太大,以致扎克斯根本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他结结巴巴,试图说点什么,确认什么,却根本无话可说。
“你吃肉吗?噢,问了句废话。”萨菲罗斯翘起嘴角,十足的嘲弄,“你在面包里夹上培根的时候,有哪怕一瞬间产生过对猪愧疚吗?你没有。你吃得比谁都欢。”
“那不一样!”扎克斯终于憋出一句反驳。
“我看不出什么不一样。”青色的眼睛摄住了扎克斯的心神,有如实质的目光穿透了他,高高在上地审判着每一个弱点,“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去掠夺、去杀戮,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用不着任理由口去美化,也用不着任何藉口去推脱。你究竟是以一套怎样幼稚的理论来评判我的?”他站起来,撑着桌子,压抑的阴影倾覆下来,“你会注意到脚下不慎踩死的一只蚂蚁吗?不,你不会。所以,我也不会。”
“……你这是歪理!”扎克斯说不过他。
“而这就是虚伪。”
萨菲罗斯站直了身子,绕过吧台,扎克斯戒备地盯着他,却发现对方只是经他而过,走向一旁的公共书架。他矜持地垂着眼,指尖划过一行又一行书脊,优雅得如同在书页间翩翩起舞。“你能把我怎么样?用法律审判我?用道德要求我?还是说——”
“用你那可笑至极的正义谴责我?”
然而,以上这些东西,其实都只存在人类自己发明并互相描述的故事里。除了存在于人类共同的想象之外,这个宇宙中根本没有神、没有国家、没有钱、没有法律、没有人权,也没有正义。
法律是不存在的。道德是不存在的。正义也是不存在的。
这个世界是空虚的,冰冷的,无限的。它就在这里,其本质不会因人类的意志产生任何改变,一切道德法律正义不过是浅薄而毫无根基的妄想,人类却试图用这种自身的渺小来衡量世界的伟大,可笑至极。
萨菲罗斯审问扎克斯,同时也在审问自己。他曾无数次撕碎自己的灵魂,一遍又一遍地拷问其最深处,最终却只能得到一个不变的结论——
“道德是人类脆弱的幻想,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萨菲罗斯?”
他们谁也不知道,克劳德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空气瞬间凝滞。克劳德呆呆地站在楼梯口,他还赤着脚,睡衣扣错了扣子,一脸令人心碎的茫然。他蠕动着嘴唇,再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但是他的眼睛在说话,缓缓地一眨一眨,绝望慢慢涌了出来。
然后,他转身回去了。
他以为这是一个噩梦吗?萨菲罗斯与扎克斯面面相觑,不明白这算什么情况。但是很快他们就意识到真正的噩梦降临了。再次出现时克劳德拖着他的大剑,满脸的惊疑不定。也许杀死这个萨菲罗斯,他的那个萨菲罗斯就能回来?再没剩下任何理智,剑刃所过之处火花四溅,墙壁像奶酪一样被软软地切开成两半,克劳德怒吼着冲了过来——
“萨菲罗斯——!!!”
他们的家没了。
一切曾属于他们的美好回忆皆被克劳德破坏殆尽。他挥动大剑,狂乱地劈砍,所及之处墙垣倾倒家具粉碎,散了架的书脊脱出无数纸张,纷纷扬扬地飘散在天空中。来不及多想,在萨菲罗斯吸引火力期间,扎克斯随便从储物柜拽了把备用武器投过去。月光下长刀如水,没入地板,被萨菲罗斯提起回旋格挡,极为精准地卸去冲劲。
扎克斯拎着直剑加入战局,三人顿时混战成一团。
“克劳德你冷静!冷静!快求饶啊萨菲罗斯!”
“这就不行了?脆弱到这种地步,真难看啊克劳德。”
“你可闭嘴吧傻逼——!”
扎克斯尽力了,不会有人做得比他更好了,既要阻止克劳德杀了萨菲罗斯,又要想办法让萨菲罗斯闭嘴。后背一紧,一个不留神被克劳德揪住衣领扔了出去,他在半空调整姿势落在斜立的墙壁上,像炮弹般弹回去扑中青年,却被一个利落的侧身甩掼在地上,尘土飞扬。
眨眼间战场便飘忽至远方,扎克斯锤了一把地面,奋力跑去。
萨菲罗斯咬紧牙关,即便双手持刀,手臂依旧被震得发麻。他盯着克劳德的眼睛,只看到疯狂与残忍。萨菲罗斯明白了。要么我杀了他,要么他杀了我,再没有其他结局。
竖瞳紧缩,克劳德的动作瞬间迟滞,太刀划破了他的侧脸。萨菲罗斯正试入侵他的思维,这一举动深深激怒了克劳德,令他暴怒地握住刀刃把萨菲罗斯扯过来,当胸一踹!
仿佛被一列疾驰的火车迎面撞上,萨菲罗斯猛地倒飞出去,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昏黑一片。克劳德随手扔掉刀,提着剑快步走来,他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的——
“克劳德!”
大剑重重地砸在直剑上,扎克斯马步下扎,手臂青筋暴起,两脚深深地陷入倒塌的混凝土中,冲击波吹出一圈碎石的圆弧。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回响,血花四溅,而后剧痛涌上。
“?”
假冒伪劣产品啊,扎克斯想。
“不……不……”
大剑坠地,克劳德倒退一步,又一步,抱着头,疯狂地抓挠,好似下一秒就要把头皮撕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
鬼一样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夜空之上,让萨菲罗斯的心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甸甸的,仿佛血液停止了流动。扎克斯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安抚他,但是他做不到。混乱之中,克劳德开始疯狂地撞击残垣断壁,像一只被逼到穷途末路的野兽,只想着从痛苦的旋涡中逃跑。钢筋刺穿了他的身体,鲜血飞溅出一道又一道痕迹,到处都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去帮他……”扎克斯抓住萨菲罗斯的手,恶狠狠地说,“去啊……!”
克劳德再次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萨菲罗斯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他扔给扎克斯一颗回复魔石,然后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他的肺灼烧般疼痛,断裂的肋骨刮擦着柔软的内脏,随时都有可能刺进去,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扑向克劳德,与这头野兽滚作一团。
克劳德挣扎着站起来,被压倒,再站起来,拖着萨菲罗斯撞向另一侧。尖锐的钢筋刺向他的眼睛,萨菲罗斯下意识伸手去挡,一阵剧痛贯穿了掌心。
尘埃散去,二人栽倒在废墟中。血沿着指尖滴落,萨菲罗斯遮着克劳德眼睛,反复摸索确认它们的完好无损。只差一点就会贯穿大脑……只差一点……他小心翼翼地压制住克劳德,把他牢牢地控制在怀里,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有一点湿润。
“嘘——没事了,没事了……”
“我在这里……”
克劳德稍稍动弹了一下,精疲力竭了。他曾几度被萨菲罗斯贯穿,身上留下了无数伤痕、刻印、执念,却没有一次像这样疼痛,好似以后都再也没办法站起来了。他已经不行了。克劳德颤动了一下嘴唇,发出奄奄一息的气音,只用一个字就把萨菲罗斯所有的骄傲、占有、胜利,统统都碾成了齑粉。
那是美梦破碎的声音。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