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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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27/R27】请对我温柔

  • 变成大空彩虹之子的纲吉

  • 《致爱丽丝》的前传故事

  • 治愈系


-新生-


那是代理战结束之时的事了。

夜之炎在维持73的装置中运行良好,伽卡菲斯爽快地解放了阿尔克巴雷诺的诅咒,停滞多年的时间终于再次流动。里包恩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属于成年人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他已经失去它们多年,习惯了作为婴儿生存的人生,如今面对原本的身体,却格外的陌生了。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这样一幕,他本应该为重获自由而喜悦,然而奇怪的是,胸腔里所涌动着的情感并非单纯的喜悦,而是另一种、满胀得几乎溢出来的骄傲。


这是我的学生所创造的奇迹。里包恩骄傲地想。是我亲自发掘他,培养他,雕琢他,让不为人知的原石绽放出如此耀眼的光芒。他曾依赖我,但他不再依赖我,甚至违背我的想法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判断,这份天真与固执竟然真的改变了我的命运。

他是我一生中最引以为傲的成就,从此往后,再不会有超越他的存在了。


然后里包恩轻松地想,他现在就要去到纲吉身边,站在那个笨孩子面前,告诉他所谓的“代理人先生”就是自己。纲吉一定会露出呆滞得近乎蠢笨的表情,但那也一定是愚蠢得有些可爱的。他要嘲笑他,然后轻轻弹着额头,告诉他“你做得很好,阿纲。”

他从未如此期待一件事,但是他值得。


里包恩抬起头,嘴角的笑容还未来得及褪去,坠落般的失重感却立刻令他的心沉到谷底。视线尽头,弯下腰,手搭着纲吉的肩膀,附在少年耳边轻轻说着些什么。

瞳孔剧烈颤动,他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一种关于失去的预感涌了上来。里包恩无比憎恨这种直觉,因为它既没能阻止自己的人生被剥夺,也也没能阻止露切的离去;而如今,他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从他身边滚开!”里包恩失控地咆哮。

三发子弹连射。第一发击飞了面具,发出清脆的金属弹响;第二发擦过太阳穴,伽卡菲斯从容避开;第三发到来时,伽卡菲斯强制点燃了纲吉的火焰,滔天焰幕将他们隔绝,再没有人能阻止这一切了。

纲吉似乎察觉了什么,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们都意识到了即将降临的残酷的命运。


里包恩永远无法忘记那样的眼神——




一片漆黑中,里包恩猛地睁开双眼。

他下意识偏头看去,隔壁小床上,纲吉安安稳稳地蜷在被窝里,睡得正憨,还傻乎乎地流着口水。睡衣的领口有些松敞,奶嘴露了出来,松松地搭在枕头上。里包恩盯着奶嘴看了一会儿,这才慢慢转回去。窗外雨水淅沥,在玻璃窗上汇聚成涓涓细流,反光映在天花板上变幻莫测,看得他有些头痛了。


只是梦而已。


秒针咔哒转动,时间指向5:45,比往日早了15分钟。里包恩不打算浪费时间,闭上眼睛,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今天的日程。上午是意大利语、国际法、经济学基础,下午是射击与格斗,晚上则是毒物鉴别练习,最后则有约一个小时的身体检查。

然后他再次睁开眼,无声无息地离开床,翻出西装。领结收紧,端端正正地系在领口下,再盖上熨得妥帖笔挺的黑色外套。城堡的庭院里,冬青木被风雨吹打得飘摇,枝叶沙沙刮擦着窗户,红色的果实落了一地,衬托得房间里格外寂静。

大概那些金盏花也被吹散了吧,里包恩漠不关心地想。


他将另一套稍嫌活泼的童装放在纲吉枕边,目光停留在对方傻乎乎的睡脸上。纲吉的脸颊还贴着医用胶布,那是训练时留下的伤痕。家光时常向他抱怨,这样太严厉了,适当给纲吉一点喘息的机会吧。但是里包恩知道,这种程度的严厉是必须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阿尔克巴雷诺是怎么回事,尤其是大空,如果无法尽快适应这样的身体——

可这又确实太过残酷了。

里包恩下意识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那些伤痕。但是,他再次注意到了自己的手,属于成人的、宽大的手,以另一个人的人生作为代价而存在的手。


闹钟响起,里包恩收回手,转而抓住被单,直接连人带被子掀了起来。纲吉毫无防备地滚落到地上,尽管隔着地毯,依旧发出吃痛的呻吟。

“呜……你干什么啊……里包恩……”

对此,里包恩露只是用力掐了掐他的脸,无情地宣判。


“起来,学习了。”




那时候,当众人从呆滞中醒悟、难以置信地涌向沢田纲吉的时候,里包恩却沉默地留在了原地。他只是再次紧盯自己的双手,原本意味着新生的姿态,却成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诅咒。

他从没有一天如此快乐,也从没有一天如此失落。


火焰的残骸坠落,在那中间,只剩下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

他的手心捧着一枚橙色的奶嘴。




-约束-


“尤尼,那就麻烦你牵头了。消息已经封锁了,但是瓦利安那边的态度过于模糊,如果他们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并藉此夺位,我们会需要同盟的力量来弹压动荡……”

“学校?学校不是已经安排了库洛姆……云雀不允许学生擅自退学?我没那个时间管他,把六道骸弄过去,让他们两个打一场,谁活着听谁的……”

“九代目那边我来说。我会亲自跟他说的。”

里包恩一边联系相关人员,一边分神留心趴在酒店地毯地上的纲吉。那孩子已经跌倒在那儿半天了,因为四肢不协调的缘故怎么也爬不起来,似乎已经放弃了。

饶是里包恩,也难得感受到了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沮丧。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有太多人因此手足无措,场面一度失控。里包恩当即从家光手里接管了权限,有条不紊地安排后续事宜,以强硬的手段镇住了局面。他知道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从纲吉成为阿尔克巴雷诺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归普通人的生活。因此,里包恩自然而然地开始承担这一责任。


“里包恩、帮帮我……”

纲吉下意识伸手求助。里包恩在他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提起来,又放开,让纲吉重新跌了回去。男孩困惑地看着里包恩,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老师要这么做。

“你要自己站起来。”里包恩叹了口气,“你必须自己站起来,沢田纲吉。”




不久之后,里包恩敲定了后续事宜,纲吉将前往意大利,以继承者的身份学习并受到保护。而日本这边,会有专门的幻术师维持“沢田纲吉”的日常存在。本来守护者们也应当一并前往的,但是唯独这件事纲吉没有退让,他坚持所有人必须先完成学业,成年后再做出选择。


“那么,就拜托大家了!”

在机场分别的时候,纲吉依次与朋友们拥抱告别。狱寺因为受不了事情变成这样,抱着小小的纲吉忍不住哭了出来,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承诺会尽快前往意大利。受他的感染,原本大家勉力维持的轻松氛围,也变得压抑起来。

也许正因为这种原因,纲吉才会下定决心他们暂时分别,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彼此,纲吉也不希望任何人因此感到愧疚。


飞机升空后,忽如其来的安静令纲吉感到不适应,整个机舱里只有他与里包恩两人。他从窗户往外看去,机场正慢慢变成一个小小的点,渐渐地看不清了。他知道,地面上的朋友也一定注视着这架飞机,直到它从视野里消失也不肯眨眼。


“妈妈那边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瞒过去,虽然她在这方面总是很神经大条……”纲吉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现在负责幻觉的是谁啊?”

“六道骸。”里包恩敲着键盘,群发了几封邮件出去。

“……为什么是骸啊!?”

“他的幻术是最好的。”

“我知道。可是由他来负责的话,各种意义上都很糟糕啊!”纲吉崩溃地捂住脸,脑中已经浮现出无数名场景,“完了完了……我究竟会变成什么形象啊……”

里包恩抿了一口黑咖啡,眼睛仍盯着屏幕,“他比你想象中的更了解你。”

“?”

“不过姑且不提这一点,高中那边替你安排了住校,所以一周也只会与奈奈相处两天,长假则会安排海外访学活动。这样一来,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很低。”

而且六道骸似乎拿奈奈很没有办法,这一点倒是出乎意料。虽然嘴上说着这种无聊的事情不要找他,但是见到奈奈后,却变得不太想让她失望的样子。


对话渐渐沉寂下来,里包恩抬起头,纲吉正怔怔地看着窗外的云海,“虽然下面在下雨,但是上面是很灿烂的晴天啊……”

“从现在开始还有十几个小时才到目的地,你可以先睡一会,正好不用倒时差。你昨晚没怎么睡吧?床在隔壁,到了我会叫你的。”

“……”

纲吉踟躇地摇头,欲言又止。

里包恩时常说自己会读心术,那当然是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只是纲吉不会隐藏自己罢了,什么事都摆在脸上。就像此刻,这个孩子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仿佛在说不想一个人待着。


不要向我撒娇啊……

里包恩揉了揉眉心,“你要在这里睡也行,去把毛毯拿过来。”


纲吉飞快地窜了个来回,中间又摔了两次,终于成功地爬上里包恩所坐的红绒沙发,安心地躺下。里包恩只觉得他丢三落四的,既然都已经拿了毛毯,为什么不顺便把枕头也拿来?想想算了,他把电脑举起来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过来吧。”

“可以吗……?”

“你不是一直这么做的么?”

纲吉的嘴唇颤动了一下,要哭不哭的。他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把头枕在里包恩的大腿上,伸手环住对方的腰,脸埋进肚子里。他实在太想这么做了。就像以前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儿一样,只要里包恩在身边,他就什么都能做到。


“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里包恩这样告诉他,“所以,要快点长大啊。”

“嗯……”

纲吉颤了一下,抓紧了男人的衣物,温热的液体迅速濡湿了布料。里包恩其实非常不擅长这种场合,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

眼泪的温度是那么滚烫,直到多年以后,里包恩依旧无法忘记这份灼人的热度。从那时起他就明白,自己再也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孩子了。


但这是不能告诉他的事。

里包恩低头,看着那个毛绒绒的小脑袋,想象着手指梳理着柔软褐发的触感,轻声安慰他不要再哭泣。纲吉在脆弱中变得格外依赖他人,但这是不对的,所以里包恩不会这么做。尽管这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他已经做出了太多不合适的举动。

他的学生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而是即将振翅的雏鹰,注定属于辽阔的天空。


所以这样的许诺,你不必知道。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躁动-


“这也太多了……”

“每剩10克,训练量增加1.5倍。”


里包恩对抱怨充耳不闻,抿了一口咖啡,钢笔在报纸上圈出几篇新闻,待会儿作为阅读理解正好。

纲吉低头看餐盘,煎蛋、鸡胸肉配西蓝花,旁边还有几朵精致的胡萝卜雕花;又抬头看杯子,牛奶里面添加了各种各样的补剂。对于习惯了味增汤和白米饭的他而言,这已经营养过剩到反胃的地步了。

然而他并不敢跟里包恩对着干,皱着脸举起叉子。


“早啊,阿纲,里包恩。”

新访客连门都没敲就推门而入,大咧咧地坐在纲吉身边,“哟,吃得挺丰盛的啊,分我一点吧。”

“爸爸……”纲吉感动地看着家光一叉子下去消灭了大半的煎蛋。

里包恩的视线从报纸上移开,瞪了家光一眼。

然而家光就是那种可以穿着大裤衩在街上徘徊的人物,论脸皮厚度,捡回了矜持的里包恩根本无法与之匹敌。他笑嘿嘿地揉乱了儿子的头发,叙了一会儿旧,这才跟里包恩说正经事。


“有个活儿要委托给你。最近俄罗斯那边开了条新渠道,之前进行了小批量的伯莱塔系枪械交易,双方都很满意。现在对方有意从我们这边购入奥托马特反舰导弹,因为比较敏感的关系,需要现场进一步商谈。”

“这是你的工作吧?”

“阿玛莉亚•托洛夫斯基,克格勃的特派专员,也是这次交易的监督者。她是个金发碧眼的斯拉夫美人哦。”

“然后?”

“你看,我对奈奈一心一意,可不能去这么微妙的场合。”家光暧昧地挤眉弄眼,“而我的老友是个风流倜傥的意大利绅士,危险又迷人的里世界杀手,哪个女人不爱坏男人呢?”他压低了声音,故作深沉,“瞄准她的心,一发命中——然后把价格抬高点卖给他们。”

“哦?”里包恩狐疑地挑眉,“我拒绝。”


打从成人话题开始,纲吉便燥红了脸,不敢说话,埋头不停地往嘴里塞鸡肉。结果不小心梗住,慌乱中抓起牛奶灌下去,也不知道怎么办到的,一个咳嗽就从鼻腔里喷了出来,现场一片狼藉。


家光没心没肺地嗤笑出声。一时之间,里包恩实在不知道该感慨家光的心大,还是纲吉的笨拙。他放下未饮尽的咖啡,走过去拍了拍纲吉的肩膀,“把脸擦干净,去厨房拿个三明治,然后老地方上课。”

“等等、等等。”眼看事情要吹,家光连忙拉住里包恩,“打个商量,给阿纲放几天假,让我们培养一下感情。”


里包恩停了下来,“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先是扫了一眼纲吉,发现对方心虚地移开视线,心里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又迎上家光讨好的笑容,对方亲昵地揽着纲吉,一副哥俩好的得意模样。里包恩翘起嘴角。他就说这两个笨蛋父子怎么关系变好了,原来是自己成了坏人,反倒让他们统一了阵线。


“出息了,学会利用不同的势力相互制衡了?”

“里包恩——”

“你不会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吧?”低沉的声线令纲吉瑟缩了一下,装可怜倒是有一套,“虽然你继承的是不完整的诅咒,但即便如此,恢复速度依旧跟不上消耗,现在甚至连火焰也无法点燃,完全没有自保的手段。在瓦利安随时可能背刺的如今,在整个意大利都在盯着你的如今,你的最终决定是——放个假去玩?”

“别这么说,劳逸结合也很重要嘛。”家光在一旁打哈哈,“你们实在绷得太紧了,偶尔也该放松下。”

“家光,可乐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一罐可乐有什么关系!你对他也太严苛了!”

“十几年来不管不顾的父亲以什么立场这么说?”


空气顿时陷入可怕的安静。

家光从未见过里包恩如此具有攻击性,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他只会从容地游走在生死边缘,对所有危险置之一笑,绝不会让情绪压过理性;他也不是会对朋友这么刻薄的人,也就是一年前,他们还曾坐在一起,轻松愉快地交流教育经验。

而如今,某种家光所无法理解的愤怒燃烧在里包恩眼中,压抑有如实质般翻涌着。

只一瞬间,家光忽然明白了纲吉向自己寻求帮助的原因。


“里包恩,你需要休息。你们都需要休息。”家光沉下嗓子,严肃地要求。

里包恩没理他,只是盯着纲吉,“你自己说。”


纲吉慢慢抬起头,对上里包恩审视的目光,“我也是这样想的。”

里包恩皱眉,他曾无数次见证过这样的眼神。但是犯得着吗?偷个懒也要视死如归,搞得好像自己平时在虐待他似的,这让里包恩体会到某种近乎背叛的刺痛。

“没、没有问题的……”最初的勇气褪去,纲吉别开视线,“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

“可以。”

“欸?!”


里包恩压低了帽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不放个假也说不过去。接下来一周的日程取消,庆祝来之不易的自由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打扰我,下周见。”


直到杀手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纲吉依旧心情沉重得说不出挽留的话。他呆呆地坐在位置上,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办……里包恩好像生气了……”

“没有吧,他不是放你假了吗?”

“就是因为这样才可怕啊!”

“没事的。”家光摸摸儿子的小脑袋,露出一副可靠的笑容,“他现在脾气这么暴,跟吃了炸药似的,一定是因为没有夜生活。你看,他每天晚上都跟你睡在一起吧?所以出去一趟转换一下心情就好了。”

“好、好像也是……”


不善交流的父子两人很快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地步,即便绞尽脑汁寻找话题,气氛依旧变得非常尴尬。他们之间实在太陌生了,陌生得不知道该如何触碰彼此,哪怕小心翼翼的接触也可能带来伤害。

但是啊……家光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总觉得非常的怀念。


“虽然要重新长一遍挺可惜的。”他笑了。其实他并不介意他的孩子究竟变成了什么。“但是现在这样,好像能把错过的时间补回来似的,也不全是坏事。”




-无用功-


圣彼得堡的秋天只有短暂的一个月,落叶金黄,像个充满了糖果的童话。

彭格列的贸易部门在这里再次确认了港口环境与交易路线。在备选的三个港口中,索契港沿线在土耳其的控制下,不稳定因素太多,直接排除了;摩尔曼斯克倒是不错,就是得绕道去北冰洋;圣彼得堡确实是最常用的港口,但难免会被欧洲国家监控……

不过俄罗斯这边倒是非常豪迈地敲定了圣彼得堡,那么彭格列对此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在价格谈判僵持的第三天,里包恩应邀前往地下靶场,试射了几款不同制式的手枪。

俄制MP443瞄准人形靶,三发点射。每一下扣动扳机,手臂因为后坐力微微错开,却又马上凭借肌肉记忆回到初始位置,分毫不差。里包恩并没打空15发子弹,而是退出弹匣,按下按钮,靶纸从轨道尽头移动回来。


两发穿过眼睛,一发正中额头。

于是里包恩知道,这一次也失败了。

他垂着眸,再一次回忆当时的情况,每一个细节被反复揣摩。伽卡菲斯按着纲吉的肩膀,附在耳边低语。第一发子弹瞄准眼睛而非额头,本可以穿过面具,却一定会被对方那惊人的火焰所阻隔。这都是没有意义的事,当时没能成功,那么往后无论多少次也只会失败而已。

所谓的“如果”,不过是无能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隔壁枪位也安静下来,里包恩从思绪中抽离,望向隔壁。阿玛莉亚小姐摘下耳机,甩了甩她的靶纸。弹孔集中在中央偏上的部分,令她有一点不满,“看来这枪没校准。”

里包恩得体地笑笑,拉动套筒,最后一枚子弹从枪膛中弹至半空,落在他的掌心。“虽然大部分手枪可以使用9mm的鲁格弹,但是不同公司出品的子弹在材质上会有差异。软钢芯穿透性更强,但是会比铅芯轻大约0.5克,这会导致弹道稍稍偏上。”

他将子弹填回去,把枪递给女士,然后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起瞄准。漂亮的弹舌音在耳畔响起,令阿玛莉亚的心怦㤏直跳。

“当然,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看到这么可爱的表情。”


一发命中。


“晚上要一起喝一杯吗?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酒吧。”阿玛莉亚轻轻从那个荷尔蒙十足的怀抱里挣脱,挽了一下鬓边碎发,脸颊泛起好看的红晕,“我来请客。”

里包恩看着她,西伯利亚的冰雪为他融化,变成了春天摇曳的蓝钟花。他并不是在犹豫,只是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家光的话语不期而至,你需要休息,你们都需要休息。他的目光变得暗沉,弯下腰,贴着脸,吐露着危险而诱惑的话语。

然而手机却在这时震动起来。


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里包恩直起身子,漫不经心地翻看了一眼信息,顿时怒从心中起。他立刻回拨了过去,尽管阿玛莉亚听不懂意大利语,但依旧能听懂其中的刻薄、冷漠、以及无法掩藏的控制欲。


“很抱歉,家里孩子出事了,接下来的洽谈会有其他人接手,麻烦您了。”

“您有孩子了……?”阿玛莉亚吃惊地捂住嘴。

“那是个相当笨拙的孩子,如果不看着点的话,总是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里包恩耸肩。他明明看起来不是那种顾家的男人,有很多情人也不奇怪,但是当他提及那个孩子的时候,

但是那种尖锐又危险的气场忽然柔和了下来,“不过他一直如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阿玛莉亚有点恼怒地想。如果不打算约,为什么要调情呢?她的手伸进兜里去摸手机,准备跟上面报备一下今天的日程结束,结果却摸到了一个不属于她的天鹅绒袋子。

她抬起头,里包恩已经不在了。

阿玛莉亚索性打开袋子,讶异地挑眉,里面是十几颗璀璨的钻石。


看来,给政府那边的报价确实会提高了。




纲吉呆呆地坐在医务室外,外套上凝固着大片深褐色血迹,脸上带着明显的哭过的痕迹。里包恩风尘仆仆从圣彼得堡飞回西西里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在飞机上平息的火气一下又冒了出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凌晨四点,耐心瞬间告罄。

“里包恩……”纲吉看见他,眼泪忽然涌了出来。

“滚去睡觉。”里包恩简短地命令道。再说下去,他不能保证不会说出伤人的话,“现在没你的事。”


他已经从下属那里了解了大概的情况,一起针对家光的袭击,家常便饭了。伤得也不重,只是肩膀中弹,暂时无法活动而已。倒不如说,这种程度的损伤,是对他的粗心大意最好的惩罚。竟然在露天咖啡馆吃冰淇淋,他真以为他是普通的石油工人吗?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对不起……”

“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不是你的错’吗?”跟现场人员简短交流后,里包恩发现纲吉竟然还在,不由得发出嘲弄的笑声,“不,这就是你的错,是你还没有认清现状的错。你误以为自己还拥有平凡的权利——”

是谁夺走了他的平凡?

里包恩忽然安静下来,他看着纲吉在斥责下浑身颤抖、无声地流泪。如果是普通的孩子,这种时候应该会得到安慰的吧;但很遗憾,里包恩知道自己是个糟糕的人,他只负责弄哭,不负责哄。

“如果明白了,现在就去睡觉。”


“阿纲,不是跟你说过我没事吗?你在这里坐了多久了?”医务室的门忽然被拉开,争执声吵醒了休息中的家光。纲吉立即跳下椅子,似乎想拥抱家光,却又不太习惯这种事,最终只是抓住了家光的衣角。

里包恩立刻找到了新的集火对象,“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整个里世界都认得你,彭格列的门外顾问,这种时候你带着一个孩子出现在外面,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该攻击谁吗?”

“有用幻觉遮挡他的样子啦……”家光虚弱地解释,但是里包恩分明从中看出了“下次还敢”的意思。


他冷笑一声,冲着纲吉,“过来。”

“要不今天就跟我睡吧。”家光于有点心不忍。

纲吉摇头,松开了家光的衣服,“你好好休息。”


家光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明明很害怕却不得不走向大魔王,心都要碎了。里包恩转身就走,纲吉不得不小跑着跟上,赶着上着要挨打似的。他不禁产生了某种荒谬的错觉。

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父亲?




-茧-


“矮小是你的劣势,但同样也可以成为出其不意的制胜点。贴地,所有的动作尽量贴地,这样对手如果要抓住你就不得不弯腰,这会降低他们的灵活性。”

里包恩双手插兜,脚步腾转挪移,优雅如舞蹈。纲吉压低身体贴近地面,握紧匕首,穿行在交错的舞步间,刃尖追着划过膝窝与跟腱,却连对方的西装外裤也没能擦到。里包恩像在逗弄小动物似的,溜着纲吉在训练室漫步了一圈,忽然停下,虚晃一脚。纲吉一个猛冲过了头,被里包恩照着后背轻轻一脚,狼狈地滚了出去。

“呃——!”

“缓冲的姿势太难看了。”里包恩皱眉,“你的身体太过脆弱,成年人的一击就可以让你倒地不起,因此你要学会如何挨打,如何利用受身减少碰撞的伤害。不要害怕疼痛,习惯它,睁大眼睛看清楚挨打的时机。”

“我很累了……”

“站起来。”里包恩平静地说,“不站起来,我就走了。”

纲吉咬咬牙握紧匕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你的身体是孩子,但是你绝对不能把自己当作孩子。”

里包恩的声音难得柔和下来,“不要软弱,不要逃避,不要依赖任何人,相信自己的力量。所有你在十六岁时能做到的事,现在同样可以。”

这难得的温柔令纲吉怔了一瞬,再想后退时已经避之不及,只能双臂交叉格挡,被里包恩一脚踹飞了出去!


里包恩想要收力却已经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纲吉撞上墙壁跌落下来,半天没能爬起来。那一下太重了,即使已经控制了力道,对一个孩子而言还是太重了。他快步上前,轻轻触碰对方的手臂和肋骨。孩子的骨骼比较柔软,不易骨折,但是很容易变形,值得庆幸的是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迹象。

里包恩松了口气,不轻不重照着对方后脑勺敲了一下,“你走什么神?”

但是纲吉并没有回应,只是闷不吭声地趴着。过了一会儿,里包恩忽然意识到他在无声地哭泣。


“别撒娇。”那眼泪让里包恩更加烦躁,“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仿佛某种抗议似的,纲吉颤抖起来,终于哭出了声。


啊啊,崩溃了。

里包恩头疼地蹲在一旁,思考究竟是哪一点触动了对方脆弱的心弦。但是仔细一想,难道他不该哭吗?原本的人生完全脱轨,没有任何选择余地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家,远离朋友,远离家人,还摊上个这么恶劣的家庭教师,无论哪一点都挺值得哭泣的。

他叹了口气,“怎么了?如果有什么不满的地方,说出来吧。”


“你已经……很久没有……”纲吉握紧拳头,压抑着汹涌而出的难过和绝望,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很久没有那么温柔了……

他不是因为训练太过严苛被逼得哭泣的,而是因为里包恩难得的温柔哭泣。他只是忽然想起原来的里包恩是什么样的人,虽然同样严格,却也有着放松下来、一起休憩的时刻。而现在的里包恩总是绷得那么紧,紧得让人担心随时会断掉。

“你总是很压抑,根本不像平时的里包恩,究竟要怎样你才能满意呢?”他抓住里包恩的衣袖,抓得泛起皱纹,“我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你就不能……不能……”


-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吗?

-明明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为了你。


里包恩压低了帽檐,任由哭泣的孩子抓着他,眸子里沉淀着暗淡的死寂。他曾不止一次设想过这样的抱怨,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会这样的,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阿尔克巴雷诺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沢田纲吉是他的骄傲,本该万众瞩目,正大光明地站在人群的顶点,如今却只能窝囊地藏在阴影里,卑微地乞求一点温柔。

这样扭曲的人生、这样残酷的命运,这就是里包恩所必须负起的责任。


“我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放过自己……?”

里包恩震撼地睁大了双眼。




诅咒降临之前,沢田纲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里包恩永远无法忘记那样的眼神。

那双犹如星辰燃烧般明亮的双眸,令里包恩的心近乎疼痛般跳动着。那当中并没有求救的意思,也没有恐惧、怨恨、亦或是任何负面情绪,有的只是最为纯粹的觉悟——


『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这明明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惩罚自己?为什么要过得这么辛苦?”纲吉猛地抬起头,他的眼泪是那么滚烫,每一滴都灼烧在里包恩的心尖上,“明明好不容易拥有了自己的人生,可以和碧洋琪在一起,也可以去环游世界,做点什么都好,为什么要被我束缚在这里,过着这么痛苦的人生——”

“我明明、明明不是为了让你痛苦……才成为阿尔克巴雷诺的啊……”


“别说了。”里包恩忽然伸手遮住那双明亮的眼睛,他无法再被直视下去了。“别说了。”他又重复了一次。但是源源不断的泪水灼伤了他的掌心,令他变得狼狈不堪。他是真的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真是的,饶了我吧……”

从很久以前开始,里包恩就十分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他真希望这是一场电影,屏幕一黑进入十年后,又或者快进跳过这么尴尬的部分。然而他是活在当下的人,每一分每一秒都无可逃避,无比真实。

就连掌心的温度,也真实得令人无法拒绝。


“我已经够温柔了。”他把纲吉拎起来,把帽子扣在他的脸上,“所以,别哭了。”

纲吉颤了一下,更多的泪水从帽子的边缘流了出来。


啊啊,他可是很喜欢这顶帽子的。

里包恩无奈地摸摸纲吉的头,托着他的咯吱窝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带着他走向医务室。


“今天很累吧,明天想休息一天吗?”路上,里包恩若无其事地问。

“……只有一天吗?”纲吉沉默了一会儿,小心地反问。

“别蹬鼻子上脸。本来答应的假期就只剩最后一天。”

“呜……”纲吉打了个嗝儿,里包恩在心里默默地笑了起来,“那我想打一天游戏……可以给我买个Switch吗?”

“明天我带你出去逛逛,就这么决定了。”

“……好吧。”




-飞翔-


纲吉震惊地看看面前那杯巨大的巧克力巴菲,又看看轻啜浓缩咖啡的里包恩,觉得这个世界一定是哪里坏掉了,要不然这一定是个考验他的陷阱,只等他伸出勺子的瞬间增加几倍的训练量。

“上次跟家光来的时候,冰淇淋没吃完吧?”里包恩漫不经心地划着手机,“现在吃完它。”

“可是,你不是说在外面很危险吗?”

里包恩抬头了他一眼,轻蔑地笑了,“你以为我是谁?”

啊,世界第一的杀手。能在他面前夺走沢田纲吉生命的人,大概还不存在吧。


纲吉试探性的挖了一勺。里包恩无所谓地耸肩。纲吉把冰淇淋塞进嘴里。里包恩又低头刷手机去了。纲吉大胆起来,一口接一口慢慢品尝着,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里包恩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家光的品味其实蛮糟糕的,给纲吉买的外套带着兔耳朵兜帽,此时为了掩人耳目而戴着,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巧克力巴菲样子实在太糟糕了。

他按下发送键,然后把疯狂震动的手机揣回兜里。


那个瞬间,他在口袋里摸到了硬硬的小东西。

啊,是那个。参加会议的时候,会场的餐盘里有很多小零食。他本来想趁逗留在俄罗斯的时间买点纪念品,伏特加鱼子酱之类的,结果最后也只带回来一颗巧克力奶罐糖。看来外套送洗的时候员工有帮他拿出来再放回去。


里包恩剥开糖纸,在纲吉惊恐的目光中,把糖球放在了冰淇淋上。


“如果你不能在融化之前吃完它的话,我就默认你下半辈子都不需要冰淇淋了,蠢纲。”

“呜!哪有这样的!”


但是过了一会儿,纲吉又傻傻地笑了起来,“不过这样反而比较像我所熟悉的里包恩了。毕竟,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之前那段时间,你看起来心里装着很多事,可是我又不知道怎么跟你说,现在想想要是能早点说出口就好了……”

“……”

“什么?”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比较喜欢‘蠢纲’这个称呼。”

“才没有!”

……


原来是这样吗?一直以来,把纲吉当作孩子的人其实是自己。擅自认为他会唾弃这样的命运,擅自认为他无法承担沉重的诅咒,然而在自己所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蜕变成截然不同的耀眼存在了。

家光说孩子总是在不知不觉中长大的,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里包恩。”纲吉忽然唤回他的注意,“你仔细看好哦。”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个绿萝荫蔽的角落,悄悄戴上大空的指环。那对指环相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太大了,像极偷穿大人衣服的捣蛋鬼。如果是以前,里包恩也许会因为这种不协调而感到刺眼,但是现在只觉得非常滑稽可爱。

“我有很多事都不懂,直到现在也依旧非常的不成熟,但是唯有一件事我是确定的——”


与之对应的,明亮的火焰跳跃在指环之上,那是信念的证明。

“里包恩,我从未后悔与你相遇。”


里包恩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儿。

他并不是想破坏气氛,也不忍心打击这个眼巴巴等待表扬的学生,但是有些东西实在不吐不快,“……原来吃个冰淇淋就能让你点燃火焰,我的教育方针是不是太失败了?”

“你就不能更感动一点吗!”


里包恩勾起嘴角,看着因为告白失败而恼羞成怒的学生,觉得这样确实有点可怜,于是向他招了招手。

“干什么?”

“既然你都努力到这个份上了,我也给你一点奖励吧。”


纲吉跳下椅子,来到他身边。里包恩让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他还有点不情愿地叽叽咕咕,仿佛在担心这是什么新的整蛊游戏。

这确实不是什么整蛊游戏,但是糖已经送掉了,口袋里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里包恩弯下腰,轻轻拨开男孩前额的碎发。


你是我的骄傲,但是我不会告诉你。

我爱你。我是如此热烈地爱着你。所以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直到你展翅高飞,直到我们所有人都无法触及之处。




那是一个充满珍惜的吻。




End.





*Reborn在俄罗斯收到的短信其实是这样的:

A→B:沢田纲吉被斯库瓦罗捡到了

B→C:斯库瓦罗抓住了沢田纲吉

C→D:瓦利安绑架了沢田纲吉

R收到的信息:瓦利安刺杀沢田纲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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