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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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27】Shoot Me - 后日谈其一

  • 温馨小短篇


里包恩先生竟然是个坏人。

不、不,这并不是说纲吉曾经误以为他是好人。世界第一的杀手先生,怎么想都是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坏家伙。如果不是可乐尼洛老师的任务,纲吉对这种看起来就十分危险的人物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他只是没想到,里包恩实在是……太坏了。


太坏了。

得出这个结论,只需要三件事。




— 熊孩子的故事 —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学生了,让我们好好相处吧,阿纲。

里包恩单方面宣布了这一事实,并且携带着(或者说挟持着)纲吉搬到了米兰郊区,一个名为德萨诺的小镇。他说自己原本就在休假,原定计划是去大堡礁看看鲨鱼,现在这事儿吹了,不过无所谓,反正也有了更有趣的安排。

纲吉不敢问这个有趣指的是什么。

德萨诺距离市中心大约20公里,被田野与牧场环绕,春天到来的时候,明黄色的油菜花在微风中徐徐摇曳,令纲吉想起了故乡的景色。事实上,小镇还可以再细分为四个小村落。因为人烟稀少的关系,他们所在的村里只有两个幼儿园,小学和初中都在隔壁的村子,于是有些孩子就在家里读书识字了。

正因如此,熊孩子出没这种事,倒也不显得奇怪了。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在这样一个温吞的地方,你甚至很难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也无从分辨具体的日期。纲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去邮箱拿今日份的报纸和牛奶,却在打开大门的时候,陷入呆滞。

下雪了。四月份的草坪上,堆满了彩色的雪。

仔细看才发现,似乎是那种节日常见的喷罐,能喷出泡沫和彩带的那种。纲吉慢半拍地回想起来,前不久似乎刚过了狂欢节,也许是那时候剩下的道具,被孩子们拿来乱玩了吧。

里包恩是绝对不会管这种小事的,他是那种会嫌弃纲吉泡的咖啡“没有灵魂”、却又不肯自己动手的男人。这并不是说他生活残废的意思,而是:只要有人可以差使,就绝不纡尊降贵操心琐事。

好啦,我知道啦,反正本来草坪也是我修剪的。

纲吉不太确定这些泡沫是否会伤害植物,所以不敢用水冲,担心渗进土壤里。他蹲在草坪上,慢慢拣了一个下午,一点一点把泡沫清理干净。幸好天气不热,就是蹲久了有点腿麻,站起来的时候,一阵眩晕。


在这个漫长的下午,里包恩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宁愿一直无聊地看,也不愿意来帮忙。只是在纲吉终于收拾好一切的时候,若有所思地问:“你就是这样处理事情的?”

“呃……不然呢?”

“这样解决不了问题,他们还会再来的。”他点评道,话锋一转,“你怕什么?”

“吓?!”

里包恩忽然弯下腰,黑黢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少年。纲吉吓了一跳,下意识别开视线,却被按着脑袋转了回来。他觉得的自己的脑袋,在里包恩手掌中,像个轱辘转动的皮球。也许更像西瓜,毕竟被枪毙的时候都是红色的。

“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

“我、我知道了!”

里包恩松开手,纲吉又想低头,却硬生生地刹住了。

太锋利了。里包恩的眼神。令纲吉想起小时候去看牙医时,头顶上那盏明晃晃的无影灯,雪白、耀眼,无从遁形。他被这样的目光剖开了,露出皮囊底下的忐忑、软弱、以及废柴。他战战兢兢地与里包恩对视,等待着审判降临。

但是最后,里包恩只是漫不经心地摸摸纲吉的小脑瓜子,“做得不错。继续保持。”


然后纲吉想,也许他并不是在畏惧里包恩。

他只是一直在害怕别人眼中的失望。




没几天过去,事情真的如里包恩所预测的那般发展了。


那时候他们正在上课。天啊,是真的在上课,讲的内容不是格斗、射击、暗杀,而是正儿八经的数学、英语还有意大利语。虽然纲吉全都不擅长,但是如此正常的内容还是令他感激涕零的,他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要在黑手党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正当教学活动进行得其乐融融(指做错一题玩一次俄罗斯转盘)时,一声巨响吓得纲吉连人带椅子一起翻倒,差点以为自己已经魂归异国了。一个足球气势汹汹地砸破窗户飞进来,撞在橱柜上,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局面惨不忍睹。足球最后顽强地弹了几下,慢慢滚到客厅来,停在了里包恩脚边。

纲吉实在无法鼓起勇气直视里包恩的双眼。

“阿纲,你要学会解决问题。”里包恩蹲下来,捡起左轮手枪,指着纲吉,和颜悦色地说道,“如果你不能解决问题,我就解决你。”


啪!

纲吉抱着足球,连滚带爬地逃出屋子。

在他身后,里包恩愉快地将小丑玩偶塞回枪管里。这份愉快的保质期很长,甚至足以令他无视厨房的惨状,心平气和地开始翻黄页找维修电话。


熊孩子们并没有跑远。感谢可乐尼洛的魔鬼训练,虽然他总是不干人事,但纲吉至少能跑个几公里不喘气了,要追上小鬼们并不难。问题是追上后要怎么办,找家长要求赔偿吗?不知道自己蹩脚的意语水平能否表达出正确的意思。

难道这是一次社交训练?

纲吉有些走神地想着,一直追到一小段坡道,熊孩子们忽然停了下来,比了个鬼脸。

“都是这家伙干的,找他要钱吧,外国佬!”

纲吉还在慢半拍地琢磨这句话的意思,有些俚语他没听懂,忽然看见坡道顶端出现了一辆自行车。一个满脸惊恐的孩子坐在上边,哭得稀里哗啦,似乎还不会控制方向,速度极快地俯冲下来!


一些遥远的记忆闪现。

纲吉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那时候他还不会骑自行车,小车后边装了两个辅助轮,被其他孩子嘲笑了很久。有一次,他们说要教他骑车,推着他冲得很快很快,他一边哭一边尖叫,直到撞上了一个等公交的小姐姐的腿。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的腿会留下伤疤吗?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


于是,纲吉没有躲开。




纲吉在屋外徘徊了一会儿,探头探脑,鬼鬼祟祟,试图从破损的窗户观察里包恩在不在家里。按理说他没什么理由离开,不过万一出门去找人维修了呢?自己只要悄悄换掉破损的衣物,再把医药箱拖到自己床底放几天,一切都将神不知鬼不觉。

“我以为可乐尼洛至少教会了你格斗。他在这方面还挺有一套的。”

啊啊啊!

“心理活动太吵了,蠢纲。”

纲吉战战兢兢地回头,思考以怎样的姿势滑跪才能得到原谅,却被里包恩一把抓住胳膊,挑剔地审视着。他这才注意到,男人的另一只手提着垃圾袋,看来是刚收拾完残局,出门扔垃圾的时候撞个正着。他不得不哀叹自己的不幸。

“回答我,他没教吗?”

“……教了。”

“所以,你打不过几个小鬼?”

纲吉一阵吃痛,嘶嘶抽气。里包恩并没有用力,只是拎着他的胳膊活动几下,马上放开了。纲吉非常理解他的生气,虽然打赢小孩子并不是值得骄傲的事,但输了却是实打实的丢人;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他可以解释。如果当时自己躲开那辆俯冲过来的自行车,那个孩子恐怕会一直冲下去,那样就危险了。


就像那时候,如果那个小姐姐躲开的话,也许自己就冲到马路上了吧。


杀手吊梢起眉角,表情有些微妙,介乎于诧异与嘲讽之间。但是很久以后纲吉才意识到,也许那更接近对被献祭的羊羔的怜悯。里包恩在这些天的观察中,终于确认了一个事实,他本以为不会发生这么愚蠢的事的。

“家光真是错得离谱。”

“?”


  • 你注定要统领群狮,他却让你在羊群中长大。


里包恩叹了口气,轻轻踢了小家伙一脚,让他麻利地滚回屋子里,把自己拾掇干净。纲吉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一瘸一拐地窜回去,却隐约觉得心里有点空荡荡。

他后知后觉,这次没有得到一句『做得不错』。




那天的晚饭是里包恩准备的。纲吉的肩膀脱臼了,虽然他自己正了回去,但里包恩还是给他打上了石膏绷带,让他固定几个星期。

里包恩做饭真是一件神奇的事。他一只手翻着菜谱,另一只手随便倒着配料,靠手感确定重量。纲吉好奇地拿走一个小碗放在秤上,橄榄油20克,和菜谱分毫不差。再看他切好的洋葱,每一瓣的宽度完全一致,简直是机器切出来的。

这让纲吉产生了更多的敬畏。


当牛肉与番茄在锅里咕噜咕噜时,他们家的门铃响了。

纲吉从厨房滑出去,打开门的时候才想起来,应该先看看猫眼的,万一又是恶作剧就糟了。所幸,两名访客拘谨而友善,一位是胖墩墩的老奶奶,另一位是哭唧唧的小男孩。纲吉认出来,那是被推上自行车的尼诺。

奶奶严厉地瞪了男孩一眼,于是尼诺抽泣着举起一大包奶酪,“对、对不起……”

“啊!没关系没关系……”纲吉下意识安慰道。

门忽然被完全打开了。里包恩从后边撑着门,吓了纲吉一跳。他心里正忐忑,杀手先生可千万不要吓到普通人,转眼间便看到里包恩彬彬有礼地行了个贴面礼,“夫人,您的孙子并没有做错什么。请进来吧。”


对纲吉而言,里包恩是个可怕的大魔王;但是对登门道歉的格蕾西亚夫人而言,看到却是一个系着围裙的顾家男人。『家族』在意大利是非常重要的概念,一个热爱家庭的男人,毋庸置疑是个好男人。

(纲吉:明明一直是我在做啊!)


他们分享了晚餐,烤奶酪被抹在了面包上。纲吉其实吃不太惯奶酪,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不过幸好里包恩吃得比较多,很快就不用困扰了。

格蕾西亚夫人讲述了他们的故事。在尼诺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在米兰做几份工作,只有周末才能偶尔地回来。她看着里包恩的目光有些怀念,也许是想起了早逝的儿子。

纲吉非常清楚,没有父亲的孩子会面对什么。

晚餐结束,告别的时候,他给了尼诺一个拥抱。


“做得不错。”里包恩点评。

纲吉迷惑了。里包恩的『不错』究竟是什么标准呢?救人并不会得到这样的评价,但是倾听故事却可以吗?

“倾听民众的需求,调解组织间的纠纷,这是身为教父的重要职责。”

“都说了我不是——”

砰!

纲吉噤声了。

里包恩把冒着硝烟的枪叩在桌上,双手交握,搭在膝上,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但是在方法上有些欠缺。这不怪你,毕竟我没有教过,算是我的责任吧。”


在纲吉惊恐的目光中,里包恩发出了魔鬼宣言。

“作为家庭教师,是该教教你如何为人处世了。”




隔天,那颗万恶的足球,再一次打破了刚装好的玻璃,飞进他们家里。里包恩踩着足球,轻轻一挑,熟练地颠起球来。纲吉一点也不惊讶他会颠球;哪怕他不会,以他强悍的反应能力,学会也只是一秒的事而已。说不定他还能用足球杀人,比起隔壁的某位小学生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里包恩手揣着兜,脚颠着球,穿过庭院来到马路边。花哨的动作渐渐吸引了那些孩子,里包恩看了几眼,把球踢到了其中一个孩子的脚边。

维克托生得敦实,胆子很大,笑嘻嘻地看着里包恩。

“刚刚那球,是你踢的?”

“是又如何?”

里包恩点点头,手从兜里抽出来。纲吉的心捏紧了,几乎要呐喊,傻孩子,快跑啊!然而,里包恩只是用两指夹着50欧元,塞进维克托的衬衣口袋里,末了,还用手掌抚平褶皱。“小子,我看你天赋异禀,这是刚才那球的奖励。”

维克托眼都直了。50欧元,对一个孩子而言,是一笔巨额财富了。

“您真是太慷慨了!先生!”他甚至用上了敬语。

里包恩暧昧不明地笑笑,“想不想要更多奖励?”


“每打破一扇窗户,我就奖励你50欧,上不封顶。”


目睹整个过程的纲吉,陷入了痴呆。

里包恩敲敲桌子,提醒他识相点,泡咖啡可用不上两只手。纲吉踩着毛绒拖鞋,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质问他:“你怎么能——怎么能——?”

“怎么了?”里包恩换了个姿势,欣赏小狮子张牙舞爪的模样。“装一扇窗户得400欧,村里大概有250户人家,每户至少3扇窗户。啧啧,我真是为创造GDP做出了巨大贡献。”

“……你这是教唆犯罪吧!”

“我更愿意称之为‘恰到好处的教育’,il mio piccolo leonetto(*我亲爱的小狮子)。”


一本半旧的黄页,被扔到少年怀里。虽然很多地区都在推行数字化政策,但是这种老派的地方,黄页仍然是最常用的查询方式。里包恩让他打开第27页,那儿用炭笔圈起了一个小小的名字。

法比奥•迈阿列,职位是镇长秘书。

纲吉看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点眼熟,忽然想起来昨天尼诺告诉他,那群熊孩子的头头就叫做维克托•迈阿列。他当时还纳闷,怎么有人的姓氏是Maiale(*猪)?


“阿纲,你是好孩子,这很好。”里包恩语气温和,谆谆善诱。他越温和,纲吉越害怕。“不过,这个世界是充满坏孩子的,你得了解他们,才能更好地对付他们。”

“等等……我没想对付他们……?”

“总之,熊孩子之所以会成为熊孩子,往往背后有更熊的家长给他们撑腰。只打击熊孩子是没有意义的,要精准打击熊家长,一旦动手,务求一击必杀。”

纲吉警觉,“你该不会是要……?”

“我才不做那么廉价的事。”里包恩嗤之以鼻,哂笑道,“迈阿列先生是个体面人。对一个体面人而言,最大的打击,就是不体面的事了。”


“现在,可以给我一杯咖啡了吗?”

纲吉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点头,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在纠结什么。




五个小时后,一声杀猪般的惨嚎响彻村庄。




迈阿列先生在成为镇长秘书前,也是个农场长大的精神小伙,虎背熊腰,体格健硕,揍起人来虎虎生风。尽管有所克制,但是愤怒之下,依旧把维克托揍得哇哇大叫。

里包恩带着纲吉去看热闹。他看得津津有味,还跟围观的邻居交头接耳,毫无违和感地融入了小镇氛围。他带着新鲜出炉的情报回来,弯下腰,在纲吉耳边幸灾乐祸,愉快的笑意搔得少年的耳朵痒痒的。“他们清点了一下,72扇窗,这小子战斗力可以啊。”

纲吉的眼神已经死了。


维克托忽然发出一声尖叫。他看见了里包恩,这个该死的罪魁祸首,委屈和愤怒一下爆发出来,“都是他指使的!是他叫我砸窗户,还说砸一扇给我50欧元!”

众人的目光集中过来,纲吉站不住了,下意识后退,却被一双坚定的手扶住了肩膀。


里包恩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什么?我今天带阿纲去市里看医生了,根本不在家。”他打开钱夹,像模像样地取出一张单据,向众人展示,日期确实是今天。“我家孩子比较笨拙,总是不小心受伤,今天是预约复诊的日子。唉,医院人是真的多,一整天都耗那儿了。”

众人纷纷点头,公立医院是这样的,等排到队了,病也已经自己好了。

“纲吉是为了救我们家尼诺受伤的。”格蕾西亚夫人站出来,“他是个好孩子,里包恩先生也是正派人物,他们不会做这种事的。”

众人又接连点头。比起劣迹斑斑的维克托,怎么看也是这两个清白的外乡人更值得信赖。


迈阿列先生气得涨红了脸,骂骂咧咧,又揍起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纲吉其实没太明白剧情,他们语速太快、声音太多了。当然,他也隐约觉得,还是不要明白比较好。

他只是悄悄地抬头看里包恩,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坏家伙;他的手正亲昵地搂着自己的肩膀,强迫自己抬头挺胸,站直了脊梁。

在此之前,从没有人这么做过。




事情的结局,以维克托被送到寄宿学校为落幕,短时间内再不会有兴风作浪的熊孩子了。

纲吉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里包恩可能还暗中操作了些什么。对此,里包恩爽快地承认了,并称赞纲吉有着很好的直觉。

他请老友挑了所校风特别严厉的私立学校,给他们登报打了个广告,这份报纸又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迈阿列先生的办公桌上。一切是如此自然而然,没有任何人会认为自己被操纵了,这就是媒体与信息的力量。


“好复杂啊……”纲吉停止了思考。

“也有简单的办法,不过,想必你是不愿意看到那种结局的。”里包恩耸肩,啜了一口咖啡,“阿纲,如果你要坚持你所选择的道路,就势必要付出这种程度的代价,这就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

纲吉似懂非懂,“总之,谢谢了!里包恩最后还是教育了他,没让他走上歪路。”


“不用谢,教育效果只是顺带的。”

“啊?”

“我只是想看他挨打而已。”


“……”

哇!这家伙!实在太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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